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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战征女人做什么?”淑真问。

  “做看护妇呀!”永业说。

  眼前大家所谈所想的都是战争,未来被炮弹黑烟所遮,看不到一点光明。

  惜梅一直以为只有哲彦和纪仁需要祝福,没想到有一天战争会落到家门口,家乡等他们的人也不见得能够平安活着。



  她等着大伯母春英配药,坐在椅子上呆呆想着。

  春英刚接到二儿子由南洋来的信,眼睛还红肿着。

  “别伤心了,没信你哭,有信你也哭,真搞不懂。”守川对妻子说。

  “这信是一个月前写的,谁知道他现在又怎么样?!”春英哽咽地说。

  “人家惜梅三年没收到哲彦一封信,也没哭得呼天抢地。你真没长辈款。”守川说。

  “阿嫂是疼孩子,伤心是自然。”守业说:“惜梅的命是自己选择的,能怨天尤人吗?”



  “女儿已经够委屈了,你不安慰她没关系,也不要冷言冷语地骂她吧?!”淑真直瞪了丈夫一眼说。

  守业对女儿的婚姻始终都有微词,惜梅早已习惯。为避免父母为她争吵,她转向守川说:“中圣已经烧烧退退两天了,要不要紧呢?宽慧急得两夜都没睡,她问你要不要请西医看看?”

  “有退烧就表示有效。”守川说:“中圣这孩子太娇嫩了,一病就是麻烦。她若不放心,就请西医。只不过战争期间,医生也不好请呢!”

  “他一定是躲空袭时在野地被恶鬼煞到的,叫宽慧拿中圣的银锁片,我帮她去庙里求个神符看看。”春英说。

  “叫宽慧也别太累了,她身体薄弱,又怀孕八个月,我再多的仙丹草药也来不及她补呀!”守川吩咐着。

  惜梅唯唯诺诺应着,拿了药包,便飞奔回黄家。

  宽慧一直自责着前两天不该出门。那日天气特别闷热,她们去祖师爷庙拜拜,恰遇警报大响,她们忙跑向最近的防空洞。

  那个防空洞在山边,十分狭小,地上还积着雨水。偏偏上香的人多,全都挤进来。

  中圣原已受惊吓,又吸着连大人都不舒服的空气,自然吵闹不已。宽慧为怕他的哭声吵到别人或引来厄运,不时用手捂住他的嘴,弄得母子俩都筋疲力竭。

  那次空袭相当长,仅次于她和纪仁在西门町的那一回。

  中圣当晚便不吃不喝,发起高烧来。宽慧一向是儿子打个喷嚏都要忙成一团的人,现在更是不得了,她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旁边,也随着儿子茶饭不思,眼看一个病人就要成两个了。

  惜梅一到家就直趋厨房,玉满正带着两个孙女在煎药,一旁阿枝嫂在煮饭,空气中充满着药味和番薯味。

  “你大伯怎么说?”玉满担心地问。

  “大伯说,烧再起来,就请西医看了。”惜梅说。

  敏月和敏贞两姊妹都还穿着海军领的制服,她们今天放学也太早了吧!

  “学校又提前下课了?”惜梅问。

  “老师说空袭警报太多了,跑都来不及,根本没办法上课,所以就叫我们回家了。”敏月说。

  “我们今天只有在礼堂唱歌给战士遗族听而已,不过没唱完又跑防空洞了。”

  敏贞补充说。

  “那干脆就不要上学好了,还可以在家里帮忙。”玉满说。

  “我们是有好多同学没有来。”敏贞说。

  “不只同学,连老师都不见了。”敏月说。

  “学校还开门,你们就乖乖去吧,否则妈妈会生气的。她最讨厌不念书的孩子。”惜梅说。

  她看到圆桌上有小鱼干和腌肉,就知道是哲夫回来了。

  战时百业萧条,米粮输出,他们现在已到了以番薯签为主食的地步。黄家有地,果菜不成问题,但鱼肉就要哲夫由城里的黑市带回。每次桌上多了几道荤味,大人及小孩的胃口就特别好。

  惜梅明白自己算幸运了,很多人都是一碗番薯签度三餐,饿着肚皮上床的。

  她来到宽慧的卧房,哲夫也在。小中圣躺在凉席中央,昏沉沉睡着,脸不正常的红艳,整个人又干又烫。

  “药抓回来了?”宽慧问。

  “嗯,大伯说烧再起来,就赶快请西医。”惜梅说。

  “你听见了没有?”宽慧马上对哲夫说:“你就快点去吧!”

  “这时局有的医生被征召,有的去避难,要找个肯出诊的,恐怕不容易。”哲夫看宽慧脸色微变,忙又说:“不过我会尽力找的。”

  这几年生活的内外忧劳,哲夫也有了一身的沧桑。那往日翩翩公子的风度已不再,只成了肩负重任、奔波家计的中年人。惜梅常看到他独坐叹息,眼神寞落,再多的安慰话似也没用。

  宽慧则更形消瘦了,只有一个肚子突兀地圆着,像吸尽她全身的养分。这第六胎带给她极大的不适,战乱加上营养不良,在她身上成为极重的负荷。但她仍努力撑着,想为黄家再添一男嗣。

  眼见着心目中的金童玉女在岁月中消蚀,惜梅内心有说不出的感伤,这就是婚姻吗?

  哲夫出门想办法后,惜梅坐在床沿说:“你去休息,我来照顾吧!”

  “不!万一他醒来看不到妈妈,心会慌的。”宽慧又换一条湿毛巾说。

  “你也要顾身体吧!”惜梅抢过她的毛巾说:“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腹中的孩子想。家里又不是没有帮手,你何必放不开呢!”

  “我怎么放得开,中圣是我的命呀!我要守住他、保护他,让凶神恶煞都近不了身。”宽慧瞪着她说:“你不懂,母爱最大,也只有母爱能感动天,让中圣能度过难关。”

  “母爱最大,也要撑得下去吧?!”惜梅知道说亦无益,但又不能不说:“我只要你去躺五分钟而已,有任何动静,我会立刻叫你的。”

  “我在这里也可以躺。”宽慧仍倔强的说:“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呢?中圣病了,我连他都照顾不了,还配做什么母亲?既不配做母亲,中圣当然要离我而去,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宽慧又钻牛角尖了,惜梅明白再劝不了,只有坐在一旁默默相陪。

  愿上苍有眼,保佑中圣早日康复,免得宽慧再受更多的折磨。

  第二天中午哲天才从邻镇请来一位老医师,守业和长子宽延也闻讯赶来。几个中西医生聚在床前,除了宽慧和哲夫,其它人站在门外,隔帘听着。

  老医师手脚俐落地摸摸额头、翻翻眼皮、听听心跳,接着拿出一堆器具诊断,脸色愈来愈凝重。

  大伙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敢哼声,此刻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嗯——”老医师终于开口,全场屏息以待。

  “先生,到底是什么病症?”宽慧忍不住问。

  “是脑膜炎。”老医师摘下眼镜,很无奈地说。

  脑膜炎?对小孩,那几乎是致命的绝症呀!在场的人个个面无血色,玉满踉跄一下,惜梅忙扶住她。

  “先生,请您一定要救他,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宽慧情急之下,拉着医生哭叫着。

  “是呀!先生,再贵的药我们都出得起,只要能救孩子,您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照办!”哲夫也满心焦虑。

  “如果是平常,还有一线生机。但现在是战时,药物缺得厉害,我也无能为力。”老医师拿了几帖药:“这是我手边最好的药了,也只能拖一阵。或许你们可以送大医院,尽尽人事。”

  老医师走后,宽慧抱着中圣哭,一干女眷都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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