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两个大丫鬟躬身领命,退到了屋外,将门带上,偌大的屋里便只剩下夫妻两人相对。
第十一章 燕燕于飞金玉盟(2)
玉怀瑾注视着喝得醉醺醺的娘子,只觉心跳如擂鼓,一下下重重撞击着胸膛。
原来,她还当过他的药人。
原来,两人之间的因缘牵扯并不是开始于百年之前,而是在更早更早的时候。
原来,他曾带给她的伤痛比自己所想像的还更多、更深……
他心弦震撼着,将那正吵闹不休要喝酒的女人揽入怀里。「我是不是该与你说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啊!」她抬起湿漉漉的双眸,不悦地瞪他。「你欠我的,只是一句对不起吗?」
确实没用。他涩涩地扬唇,可他又该做些什么呢?
「我炖羊肉汤给你喝,为你当这个家,厘清了王府里这一笔乱帐,还让人去南方买粮、倒卖货物,赚了好多银两……作为王府的长媳,作为你玉怀瑾的妻子,你说,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他摇头。「你还替我安抚调教了弟弟妹妹,尽到了一个长嫂的责任,你做得很好。」
「还是我在当镇北王妃时,做得不够多?」
「够多了。」
「那你说说,你身为王爷,身为我的夫君,你又为我做了什么?哼,我连过生辰时想求你陪我吃一顿晚膳,看一场烟花,都求不得……」
「嗯,都是我不好。」
「自然是你不好,最不好的人就是你!」
她满腔愤恼与哀怨,都借着这回醉酒发泄了出来,这约莫是他们两世夫妻以来,最坦率的一次交流。
如此,也挺好的。
玉怀瑾又笑了,这回的笑里除了苦涩之外,还多了难以言喻的宠溺与怜惜。
金于飞并不知晓,当她再一次在夫君怀里醉倒时,他没有立刻抱她上床,反倒是一直搂着她倚在窗边的罗汉榻上,不时轻轻地吻她发梢、吻她的眉眼,甚至趁她昏睡不醒时,在她发间插上了一对发簪——
隔日,金于飞再醒转时,已是巳时三刻,她只觉得头昏昏的,难受得紧。
元宝替她端来一碗醒酒汤,一边埋怨着。「少夫人,你以后可莫要再多喝酒了,尤其是秋露白,奴婢这可晓得了,你是每喝一次便醉一次,非得弄到自己头痛晏起才甘愿似的。」
「得了,你别念了。」金于飞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接过醒酒汤,喝了一口。「大爷呢?」
「大爷一早便起了,先去练武场练了一阵子,后来有个东宫的黄门来宣,大爷便进宫了。」
金于飞一愣。「是太子殿下召他觐见吗?」
元宝点头。「大爷还回来梳洗换了件衣裳,吩咐我们莫要吵醒少夫人,让你多睡一会儿。」
金于飞有些出神。
太子殿下宣她的夫君进宫,论理,她这个做妻子的起码得起来替他打理衣裳,送上一送,她却睡到浑然不觉,这可不像是个贤慧娘子该有的作为。
「少夫人,其实大爷对你也算体贴。」也不知是否看出了金于飞怅惘的思绪,元宝低声说道:「他不仅不让奴婢们唤你起来,这碗醒酒汤也是他吩咐小厨房做的。」
一碗醒酒汤就算得上体贴了?金于飞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顺便赏了贴身大丫鬟一个白眼。
「我不喝了,唤珍珠进来伺候我梳洗吧。」
「是。」元宝接回汤碗,正欲退下时,蓦地瞥见金于飞微微散乱的发髻间有金光闪烁。「少夫人,你这头上……」
「怎么了?」金于飞见元宝好奇地盯着自己,下意识地伸手摸往头顶,在松散的发髻间取下了一支发簪,定睛一瞧,顿时整个人怔忡。
这是一支金镶玉的珠钗,工艺十分精巧,钗头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含珠燕,一对羽翼轻盈地舒展开来,薄得近乎透明,钗尾则缀着珍珠流苏,悠然摇曳。
「这儿还有一支。」元宝抬手,主动在金于飞发间又取下另一支,与金于飞握在手心的珠钗一比对,忍不住惊呼。「少夫人,这两支珠钗是一对的!你瞧这两只燕子摆在一起,像不像人家说的那什么……比翼双飞?」
「是『燕燕于飞』。」金于飞喃喃地纠正,心口止不住一阵阵的震荡。
「燕燕于飞?」元宝歪了歪头。「奇怪了,这名字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正疑惑着,珍珠领着两个捧着脸盆与巾帕的小丫鬟进来,见状,忙挥手命小丫鬟们先退下,上前接口。
「你忘了?那日我们在『花好月圆』的那场拍卖会亲眼见大爷拍下的,就是这对珠钗。」
「对啊!」元宝恍然大悟。「就是这个,那掌事说是第一任镇北王妃戴过的珠钗,我们当时还急呢,本以为大爷是为了讨好那个叫紫苏的花娘才特意喊价的,却原来这对发簪,是大爷买下来要送给少夫人的。」
两个大丫鬟你一句、我一句,很快便将当时的事态给厘清了,金于飞听着,却是心情越发激荡,脑海一片凌乱。
元宝与珍珠都让那主持拍卖会的掌事给糊弄了,以为这对珠钗真是第一任镇北王妃曾经戴过的,她自己却心知肚明,她从来不曾拥有过这样的首饰,因为那时候,她只是画了设计的图纸,并未请工匠打造。
而这对「燕燕于飞」的发簪能够存在,并且流传到百年之后,说明了是有人照着图纸做出来的。
会是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金于飞却有些怯于去猜测。
她细细抚弄着发簪,果然在簪尾发现了两个刻字,一支刻着J,一支刻着 Y。
金于飞低低念着这两个字母,这绝非大齐的文字,而是来自遥远的西洋,而她发现,自己会念,甚至知道这两个字母代表的涵义。
J & Y,金玉盟。
这对珠钗,这两个刻字,隐喻了她对那男人的满腔情意。
他能懂得吗?是因为懂了,才让工匠照着图纸造出了这样的发簪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蓦地袭上金于飞的心头,她忍着那奇异的酸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床,连软鞋都来不及穿。
「快!替我梳洗更衣,大爷有说他何时会回来吗?」
东宫庭院,当今太子与玉怀瑾正坐在一株松树下对弈,棋盘上布局严密,看似厮杀得相当激烈,两人心思却都不在于此,一边落子,一边却是讨论着某个隐居在宫外的女子。
「如此说来,石如兰的经历的确非凡,是孤小看了她。」太子话中虽是感叹,清俊的眉宇却是淡淡的,难寻一丝波动。
玉怀瑾趁落子时瞥了太子一眼,很快地又收回视线。「下官也是与那耶律诚往来之后,才知北辽的几个王子都和西凉王廷那边或多或少有所牵扯。」
「西凉这是想介入北辽的夺嫡之争吧?就不知他们真正想捧的是哪个王子?」
「无论哪个,只要是他们扶起来的,将来他们于两国邦交就有了说话的余地。」
「这百年来,大齐与北辽相争,最后却是养大了西凉这头野狼吗?」太子语声铿锵,一枚白子啪地落下,提取了三枚黑子。
玉怀瑾扫了一眼盘势,很明显,他的黑子已经死了一大片了,左上角的地盘相争胜负已定,右下角倒还有可为,只是……
「下官输了。」
太子俊眉一挑,似笑非笑。「你不是输了,只是不想与孤争而已。」
「下官倒是想争,这十几年来,下官的名声在京城可不好听,多谢殿下日前在蹴鞠场上当众给了我扬名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