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捏他的臂膀,哑哑道:「好,不怕。」如今要跟他「切八段」谈分手是不可能了,既舍不下他,只能努力适应他的一切。
「你师父耿彦……后来呢?还有……这儿是哪里?」
雍天牧将她的脑袋瓜按在颈窝,轻抚她的发丝,一会儿才道:「此处是雾隐山附近的一处小农庄,由一位韩姑姑负责打理。韩姑姑她天生聋哑,却曾是我母妃的贴身侍女,在南边时就一直跟在我母妃身边,后来则照顾年幼的我,直到我拜师开始习武,她才请旨出宫。」
他之所以带她来到这座小农庄,一是因她当时仍在昏迷中,急需一个温暖且安静的地方歇息,二是为他内心的疑惑,必须寻韩姑姑问个明白。
「那一夜在雾隐山上,耿彦将你藏起,我与他交手时他说了一事……」
安志媛被那过于沉静的语气弄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回搂他的腰,听他接着道——
「他说,我是南族夜灵最后的血脉,亦是他耿彦的血脉。」
「什、什么?」惊!安志媛听懂他的话后立即抬起脑袋瓜,拉出一小段距离,直直望着他。
他面如沉水。「韩姑姑虽乂聋又哑,但母妃曾教她习字,此次来,我已与韩姑姑笔谈过了,询问她当年母妃与耿彦是否有过私情……」
看来答案再明显不过,难怪她在耿彦那美大叔的脸上,隐约中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尤其在眼角眉梢处,原来是强大的遗传学作祟。
「你母妃与耿彦,耿彦与你父王……」贵圈好乱啊这位大哥!内心哀喊了一句,她又捏捏他的手,再揉一揉,小小举措有着静然慰藉。「那、那你觉得如何?很难受?很不舒服吗?咱们说好的,你想些什么都要告诉我。」喉咙再痛都要慢慢把话说清。
雍天牧静默着,似乎在思索她的提问。
认真想过后,他道:「我没有感觉。」
无悲无喜,不恼不恨,更无自怜,仅在被告知的那个当下感到讶异,讶然过后,什么都无感了,如今在韩姑姑这儿确认事实为何后,当即卸下心结。
安志媛跟他处久了,一下子便抓到他的思路。
他对母妃毫无记忆,他的父王仅把他当成杀人凶器,而他的师父兼生父想将他玩弄在股掌中,「家人」本来就是一种暴力关系,我们无法选择家人,这再次证明她是多么幸运,不管是活在现代还是这个架空的古代,她的「家人运」都好到爆棚。
他对他的「家人们」没有感觉,如此便不被伤害,尽管会因为他的「无感」而心底酸酸的,换个角度想,似乎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朝他笑得梨涡可爱。
他却静静道:「找不到元元时,我很……很痛。」目珠微滚,像努力要找出精准的字句描述当下感觉。「这里很痛。」单掌压压胸口,慢吞吞又说——
「后来找着了,元元没了气息心音,我……」他怎么样了?那心境,搜遍脑中字句,无法言喻。
那俊美五官畏痛般微微扭曲,彷佛这一想又把他拉进那绝望深渊里。
安志媛蓦地心惊胆颤,脑海中闪出一幕画面——
他在哭,泪水濡湿整张俊庞,他冲着她哭得那样伤心,瞳底闪烁的是疯狂的辉芒!她虽直到今日才清醒过来,却是在浓雾袭来的山上、在他找到她的那时,就曾短暂睁开眼睛。
她看到当时的他,离得那样近,哭得像个孩子的他令犹然昏沉的她迷惑心疼。
而今清醒的她终于记起山上的那一刻,心疼的感觉再次袭来,疼得都快跟他一样面容扭曲。
「我、我这不是还在吗?」当真把受伤的喉咙刮破了都得说清楚,她一把合握他的健腕,安慰般再次又捏又掐又揉。「那个……我确实……确实被耿彦掐住脖子,我也以为稳死了,然后真的……可能曾丧失呼吸心跳,我发现自己回家了。」
缓了会儿,她理着头绪,抿抿唇接着道——
「不是小溪村的那个家,是我出生然后成长的那个地方……我回去了,可是没有实质的躯体,只有灵体回去那很远很远的所在……告诉你喔,我见到我妈和我爸了,呃……就是我阿爹和阿娘啦,我见到他们俩了,还跟阿娘说了好多话,把我爹惊得够呛……」浅浅笑开。
「我也跟我娘说,我交男朋友了,要她别操心。」
「你爹娘住何处?等你好些,我跟你见爹娘去。」他语气微绷,面容轮廓亦绷紧,如临大敌一般。
安志媛叹道:「之前就跟你提过,说我是出了意外,才被一撞撞到这儿来,我老家完全在虚空之外,你到不了,如今的我也不是想回去就能回去。」再次叹气,兀自喃喃。
「要是有『时光机』就好了,嗯……不,还是『任意门』比较优,有它的话,我哪儿都能去,想回家就回家。」
她骤然被拥入那男性怀抱,被狠狠抱了个紧!
「不要!」雍天牧紧声急出,双臂似铁条将怀中人儿箍得好牢。「不要回家,元元不要回家,你、你……我跟你回家。」完全语无伦次。
安志媛一时间被箍得肋骨和脊椎骨都疼了,她拍打他的背部和肩膀要他放松,等那力道真听话放松,抬眼看到他的脸,她真真不行了。
干么啦?为什么又哭给她看?她承受不了他的哭哭脸啊!
呜呜呜,她都想跟着哭了。
「雍天牧,你、你干么这样?干么这样啦?」轻捧他的脸忙着拭掉那些泪,无奈越拭越多,弄湿她一双小手,而她真的被他惹哭,陪着一起流泪。
是被她急问,又扑来往他脸上擦拭,雍天牧才知晓自个儿在流泪。
没有窘迫羞赧,没有错愕难堪,在她面前,他一如白纸,哭笑随心。
他听到自己颇沉静的声音,摇了摇头,淡淡答道:「……为何哭?不知道。听到元元想回家,就这样了。」
当真轰隆隆一道雷打中安志媛的天灵盖。
她完了,真真完蛋,被他那种彷佛信手拈来却真诚到蛮不讲理、毫无道理的「情话」,虐到一颗乐观坚强的心瞬间瘫软到不成型。
悲惨到好想哭,又觉甜蜜蜜,她这是被虐成瘾了。
这一次,她主动扑进他怀里,使出最大力气狠狠抱紧他,轻声嚷嚷——
「没要离开你啊!雍天牧,你已然是我的家,不管飘得多远,我、我总归是回来了……好想你,一直想着,舍不得放不下,终究引领我回来,别哭……别哭……呜呜呜,你别哭啊……」
他不哭了,她却哭得好生厉害。
直到他吻住她颤颤唇瓣,将那声声呜咽吞进喉中,她才在迷迷糊糊间渐渐止泪,放软身子偎在他臂弯里,任他吻了个遍……
第十二章 上门当赘婿(1)
雍天牧后来坦承,在山上的那一夜,他动了杀意但最终并未杀掉耿彦,然,遭他突破心神、窥视记忆导致昏厥的耿彦后来如何,他并不知晓,亦无心关注。安志媛倒不是怕耿彦又来搞事,只觉着他没取耿彦性命,这样甚好。
这时代没法儿验DNA,做不了亲子监定,无法百分百断定耿彦就是他的生父,但种种迹象显示,那极可能是事实,若雍天牧最终连师父兼生父的人都亲手杀死了,未免太让人心酸。
他一路走来,不论习武或当一名杀手,许多事皆非出自他自身意愿,在她心中他绝非嗜血狂徒,往后只盼他双手不再被迫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