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悲惨模样,九成九是饿得四肢无力、两眼无神,咱才赶紧把元元下午刚整好的一笼红豆松糕摸出一小块来喂食,真的只喂一小块而已,这人吃得可香了,嗷嗷待哺可怜得很,喂多少吞多少,松糕都是这人吃的,咱没吃。」脑袋瓜直摇。
事有轻重缓急,安志媛没心思去戳破老人家粉饰太平兼破绽连连的说法。
她注意力放在姑娘脸上、身上,语重心长道:「看来不是饿到发昏瘫软那样简单,这位姑娘像被下迷药了,也许是中毒也说不定,还可能遭受侵犯。」略顿,抬手捏捏眉心,不由得低声碎碎念。「是说这都什么破世界?一定要这样为难人吗?想救人也不知该怎么救,救护车哪里有得叫啊?」
想哭,难受。
然,再怎么哀叹,依旧只能面对现实。
她被丢到这个历史架空的古代,老天爷当初没收掉她这条小命,那她也懒得再自怨自艾,就只好选择咬紧牙关大步向前,看这一条奇异的时间长河会将她带往哪里,又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重整旗鼓深吸一口气,她拍拍双颊,正想开口请爷爷帮忙把人抬上她的背,好让她将人背进客房里暂且安置,老人家此际却微拧眉心喃喃出声——
「……元元称这人是姑娘?但不是姑娘啊,是男的,是个小伙子,元元没瞧见吗?」
「啥?」男、男的?安志媛撩袖准备大干一场的动作登时顿住。
安老爹被孙女儿略显夸张的错愕表情逗得拊掌大笑,好生得意地抬高双层下巴。
「人家一下子就瞧出来罗,你都没看清楚,你看看,他颈子上有喉结——」边说边探手去撩开对方的散发、扳起他的脸,果然露出男子喉结。
「还有他胸前平平的,又干又瘪还硬邦邦,都没爷爷的软呢,元元怎会把他误认成姑娘家?」非常百思不得其解的口气。
「我……这……可是他……」那身姿、那五官模样活脱脱就是美女一枚啊!安志媛一下子还消化不了眼前转变,毫无意义乱挥的手忽然被爷爷抓住。
老人家无比热忱,一门心思要帮着孙女儿厘清事实真相,遂努力举证——
「还有还有,他胯间是有把的,还有子孙袋,整副『宝贝儿』齐全得很,姑娘家身上可没有,元元不信可以摸摸!摸过后总得信了吧?」
安志媛上身一倾,手被拉扯了去,随即一声哀嚎震得梁上的灰都飘落。
「哇啊啊——爷爷快放手!」
妈呀,她究竟摸到什么「脏东西」啦!
*
晚间这一闹,把已洗漱过、正准备上榻困觉的一双母子也给闹进灶房里来。
同住的魏娘子年约三十五、六,中等身材,眉目算得上清秀,就肤色黝黑了些,但厨艺很是不错,针黹工夫也拿得出手。
魏娘子的独子刚满十二岁,虽然只是个小少年,倒有几把力气,也幸得魏家小子听到动静冲进灶房,要不然安志媛都不知找谁相帮,她家爷爷怕是只会越帮越忙,欸。
把不速之客搬进客房的榻上安置,再烧来热水简单替他清理一番,确定对方全身上下没有需要包紮止血的伤口,再确认他体温渐渐回暖,安志媛觉得自己当真尽力了,不管是迷药还是迷毒,她都解不了,一切端看对方造化。
被搬进客房里的男人已交睫昏睡过去,安志媛把一旁看热闹、偶尔添添乱的爷爷带回老人家自个儿房里,并盯着他乖乖睡觉。
很快便听到鼾声传来,她悄声离开后特意绕去灶房一趟,再次返回客房这边,那名身形精瘦、脸还带点婴儿肥的小少年正一屁股坐在小天井的廊阶边上。
小少年身后的客房房门半敞,里边一盏烛光犹燃,让外头守着的人一回首即能瞧见里边动静。
安志媛也学小少年席地而坐,两人背对客房房门肩并着肩。
「怎还没睡?我以为小禾你跟魏娘子一块儿回房了。」她手肘轻顶了小少年臂膀一下,笑问。
魏小禾鼻头扭了扭,两眼仍直直瞅着悬在天井苍穹上那弯新月,略有气无力道:「元元姊,小爷我肚饿了,唔……真饿。」
若能早早睡熟自然不会感到饥饿,但今晚有变数,费了小少年好些力气,加上正值是长个子、长肌肉的年纪,不饿才怪。
安志媛心中明了得很,毕竟她尚未穿越到这个古代世界前,可是跟着三位哥哥一块儿长大,男孩子在成长过程展现出来的惊人食量简直跟无底洞似的。
「哪,给。」她遂从袖底取出包裹好的一物递去。「就猜到你一定饿了,刚刚绕去灶房拿来的,勉强垫垫肚子罗。」
净巾滑开,露出三块红豆松糕,小少年两眼蓦地发亮,背脊陡挺,手抬到一半却顿住,疑惑问:「这是明儿个一早要备去茶棚那儿试卖的,咱吃了不就不够卖了?」
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小年纪饿着肚子也还不忘营生。
安志媛压下叹息,把松糕往孩子怀里塞,笑道:「你就吃吧,大口大口吃,吃饱些才有力气帮忙赚钱。」
魏小禾咧嘴一笑,终于放心开吃,进食的表情虔诚又满足。
第一章 不幸与万幸(2)
看那张总爱扮老成的娃儿脸真情流露,安志媛内心又觉柔软又感唏嘘。
想想她是如何「流落」到眼前这般田地?竟穷到想把身边的孩子喂饱都不容易。
她其实不确定自己究竟是「穿越」了,还是「重生」了。
她在现代世界那座物产丰饶兼之科技发达的宝岛上生活了十八年,突然一个意外变故,她就「降落」到这个什么都落后到令人难受想哭的地方。
在现代,她不知亲生父母是谁,很小就被教会所创办的育幼院收养,所幸修女院长以及从不求偿的志工们待孩子们极好,加上每年都有来自宝岛各地的善心人士捐款、捐物资的赞助,自她有记忆以来,育幼院的生活是沐浴在神恩之中,从没冷过、饿过,连零食也没短缺过,若到岁末佳节,礼物更是少不了,再怎么样都能过得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六岁上,在记忆开始有了明显烙印的那一年,她被常来育幼院服务的一对志工收养,这对年轻父母家中已有三个男孩,老大九岁,老二和老三是双胞胎,七岁,她被收养到这样的家庭,成为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的掌上明珠。
直到多年之后她才明白过来,仅靠着经营一家规模不太大的冷热饮店,要养大三男一女实在费了养父母不少心血。
她曾私底下问过养母妈妈,明明家里经济不算富裕,明明养父母膝下有三个亲生孩子,为什么当年还是决定收养她?多她一个孩子嗷嗷待哺,岂不是加重家中的负担?
那时正值她敏感又爱强说愁的中二青春期,矫情又难搞得很,但养母妈妈给她的答覆竟令她颇有被疗癒的感觉。
养母妈妈对她说——
「媛媛知道住在『男生宿舍』里是一件多么心累的事吗?从早到晚、放眼望去,身边都是男孩子,不是『老男孩』就是『小男孩』,妈妈好不容易才遇到你这么有默契的『战友』,总要拖着你一起下水,我们女孩子也要自己一国啊,没有媛媛,我多孤单?」
所以养父爸爸是「老男孩」,哥哥们是「小男孩」……
安志媛至今仍清楚记得养母妈妈当时说这话的模样,她两手莫可奈何般一摊,眼睛笑出淡淡鱼尾纹,戏谑中有着溢于言表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