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幸与万幸(1)
杀手的下颚遭扣住,微张的嘴里被塞进一块玩意儿。
一块……松软软的玩意儿?
此际,杀手渐感浑沌的脑袋瓜中忽有体悟——原来人性本能是充满求生欲的。
明明他身中剧毒,此刻毒素已然蔓延全身,瘫痪了四肢令他再难动一根手指,僵化了喉舌教他难以发声,当那松软软之物挤进他口内,食物的甜香在唇齿中瞬间生出,压过纠缠在喉间的涩味,唾液随即分泌,在那不知被主人苛刻了多久的小小口腔里热切地濡湿那块松软食物。
究竟有多久未曾进食?
他记不得、想不起,好像一直没有饥饿感,但此时此刻,他肚饿了。
硬塞进口中的食物勾起了他的食欲,嗯……他尝到淡淡奶味,还有和着蛋香的麦子香气,还有还有……是红豆,吃得出颗粒感却是又软又绵的红豆,惹得唾津一涌再涌,变得润软不已的食物一点点滑落喉底,他本能地吞咽,终有东西能祭得五脏庙,这下子不仅嘴馋,瘫痪的身躯还饿得不自觉发颤。
他想吃,还想再吃,想大口大口咬下、咀嚼、吞咽……
「爷爷您不回房歇息蹲在角落干什么?」
安志媛一脚踏进小灶房内,便见微弱烛光中一名老汉将自个儿蹲得圆圆、面向墙角不知干什么勾当。
八九不离十,安志媛想也未想脱口就哀声轻嚷——
「厚,爷爷很不乖耶!又躲起来偷吃甜食是不是?」生气跺脚。「又不是没给您吃,下午切那一块红豆松糕是要给您当下午茶,配着热茶慢慢品尝、解解馋,结果爷爷三、两口就吞光光,不给第二块,竟然趁夜摸进灶房偷吃了!您想想您想想,都六十七八九岁的人了,不注重养生是怎样啦?再这样下去血压冲高、心律不整、血糖也不稳,中风、心脏病、糖尿病全来报到,是要怎么救……呃!」
恨铁不成钢般越念越顺的脆嗓在伴随脚步的移近骤然消音。
安志媛瞠眸结舌,瞪着那个被老人家蹲圆圆所形成的阴影笼罩住的人儿,脑袋瓜里一片空白。
不!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啊!
安家这位老爹患有失智的毛病,还习惯到外边捡人捡小动物回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除她以外尚有一对母子,全是安老爹顺手捡回来的,就没谁与老人家有半点血缘关系。
而今晚老人家又捡了个人回来,想想,似乎也没啥大不了……吧?
「没偷吃松糕,没有的没有的,元元说不能偷吃,爷爷乖得很,元元不生气,咱、咱是喂给人吃呢……」安老爹指着瘫在角落的人,仰望安志媛的表情好生无辜,沾上点点松糕屑屑的嘴角微微地咧开,欸,信誓旦旦说自己没偷吃,完全不具说服力。
安志媛一口气越叹越长,她认命了,不跟老人家较真了,直接将注意力放在那个被塞了满嘴松糕的人身上——
是个妙龄的姑娘家呢。
即使周遭火光希微,依旧能瞧见对方一头流泉般的青丝披散,隐隐泛着光泽,然后是那纤纤身段以及被乌发半掩的雪嫩娇容。
姑娘家很美没错,按理说,美之物人人爱,但此时此刻的安志媛却瞧得小心肝直跳,头皮发麻,因为姑娘衣衫不整中。
她的前襟被扯松了,露出单边漂亮的锁骨,裙摆也遭撕裂,沾着不少像似泥泞和着血污的痕迹,更惨的是她微微抬起的两眼显得恍恍惚惚,很像嗑药嗑过头,飘飘然的视线找不到焦距。
安志媛两手抱头又抓发,内心哀嚎,乱糟糟的脑袋瓜里瞬间浮现曾看过的许多新闻报导——
什么「爱你不到就假车祸真掳人」、「爱你不到就下药性侵」、「爱你不到就抓来当禁脔」,还有「随机找目标下药」啦、「到夜店『捡屍』兼拍性爱影片」等等又等等的社会案件……噢,被下药?遭监禁?被性侵?眼前这位姑娘不会真遭遇到那样的坏事吧?
「姑娘、姑娘,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安志媛回过神来立即动作,把老人家挤到一旁去,单膝跪在妙龄女子身畔。
有人正轻捧自己的脸,小力地拍了两下,之后又加重力道再拍,杀手眼皮微颤,瞳心亦颤,因为这辈子还从没被谁如此「搧巴掌」。
杀手心头惊怒,漫进鼻中的甘甜香味却像一道柔风,将那欲要炸裂的毛给抚顺……肚子更饿了。
这一边,听姑娘家虚弱地哼出一声似作回应,安志媛双手跟着摸向对方的后脑杓,边放慢字句道:「放心,我是好人,我们全家都是好人,我保证绝不会对你怎样,然后我自己也是女生,呃……我是说,我也是个姑娘家啦,你身上的配备我全都有,不会吃你豆腐,我摸你只是要检查你头上、身上是否有外伤,不会对你怎样的,你别怕。」
……怕?
有人要自己别怕?
当杀手的脑中理解了她在说什么,原就浑沌的思绪直接凝滞,傻傻由着她摸头、摸颈、摸四肢、摸躯干……话说回来,眼下情势也仅能由着对方摸来摸去,即使想奋起抵抗,动一根小指都难。
「没有出血现象,骨头好像也没断,还好还好,万幸万幸……咦?」检查再检查,安志媛隔着薄衫轻触到姑娘家的胸肋下端时,两手陡地僵住。
「元元怎么了?眼睛瞪得好圆,眨都不眨,谁吓着你啦?」安老爹早把手中剩余的半块松糕偷偷消灭掉,扬眉就见亲亲孙女儿一脸愕然,蹲圆圆的身躯立时挤将过来。「不惊不惊,爷爷护着元元,元元不惊。」说着就张臂将安志媛护进肉乎乎的胸怀里。
安志媛两只手还僵着,但脑筋动得极快——
她想,她是大惊小怪了,摸起来感觉不到女人胸前该有的那两团也没什么不对,有的女孩子天生发育得好,胸围傲人,坐下来还得把一对丰乳捧到桌面上搁着休息,也有些人胸前一马平川,在她曾生活过的那个现代时空,还普遍被形容成「飞机场」呢。
所以眼前这位姑娘家是个「贫乳」,那也正常得很、正常得很,所谓环肥燕瘦,各有各的体质,各有各的出路,确实是自己不稳重了。
轻咳两声清清喉咙,她拍拍老人家的宽背。「没事没事,没吓着,我谁啊我,我安元元可是安家的大姑娘耶,能随随便便就被吓到吗?爷爷快点放开,快不能呼吸了啦!」
安老爹很听话地放松手劲儿,憨憨地冲着孙女呵呵笑。
「元元怎么这么可爱呀!」瞧得都舍不得挪眼。
安志媛这些日子哄老人家已哄得很自然,顺顺回话道:「再可爱也没有我家爷爷可爱。」
「岂有此理?你爷爷是谁,叫他出来让咱瞧瞧。」
「我家爷爷可宝贝了,才不给瞧。」
「他谁啊?为什么不能瞧?」又气又急。
「他是元元的宝贝爷爷啊,要是被瞧坏了可怎么办?当然不给瞧!」
老人家忽地怔了怔,前一刻还有些气呼呼,下一瞬似记起那个「不给瞧」的爷爷究竟是谁,记起了,便咧了咧嘴笑得春风满面。
挪动圆墩墩的身躯好跟孙女儿肩并肩蹲在一块儿,祖孙俩一同瞅着今晚的不速之客,安老爹挠了挠脸憨声交底——
「天黑了嘛,就该上榻躺平睡觉,但咱偏偏口渴了呀,口渴当然就难入睡,谁知房里的茶壶也见底,那没法子啦,就、就只好摸进灶房那个……唔……喝点水,然后眼角余光一瞥,就瞥见这人瘫在角落,不是咱捡回来的,是这人自个儿溜进来的,是真的!」双手在胸前急乎乎地交叉挥动证明清白,接着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