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磊也中箭了,如他所愿,八成刺客追在自己身后,他凭着意志力咬牙往前跑,只是行动渐渐趋缓,后胛处的箭入肉三寸,几乎要穿透肩胛,箭尾已经被折断,露在外头的一小截,随着他的奔跑,在夜风中微微晃荡,箭上的毒在他骨血里扩散,他的意识像浮在云端一般。
脚步越来越慢,喘息声越来越粗……是低估太子了吗?自己不在的这几年,他暗中培养出偌大实力了?这样的他,是不是再也难以扳倒?
这种预见失败的绝望感,让他陷入强烈的焦虑沮丧。
舅舅能够逃过追击吗?他会不会死?他一死舅妈怎么办?她能够撑得下来吗?岳儿才一岁,他会记得父亲的模样吗?
应该不会吧,娘过世那年他三岁,他已经记不清娘的长相,只记得被娘抱在怀里的温暖,一如那个夜晚,他紧紧抱着晓夏。
是恨的,多年的坚持与不懈,多年的战战兢兢、步步为营,多年的图谋之后,他们终于跨出第一步,如若连这都无法成功,那么再没有希望了对吧?老天爷终究选择站在他那边。业炤瑜何德何能?这样的恶人凭什么得老天如此眷顾?
他跑不动了,他就要死了……是因为麻药吧,此时此刻他感觉到的竟然不是恐惧,而是如释重负,多年恨意好像突然变轻了,多年坚定好像不存在了,蓦然觉得死亡是件好事,死了就能回到母亲与外公身旁,死了就能重新洗牌重来一回。
也许下辈子,老天爷会弥补此生的自己,给自己铺一条康庄路。
心里这样想着,脚步越发迟缓,失去拼搏的信心,放弃的念头越盛,只是觉得遗憾抱歉,他答应晓夏的事,再一次违背了。
晓夏啊……她于他是个特殊存在。
她是被硬塞到自己身边的,当他回到家,看见一颗肉球躺在自己床上时,好洁的他竟不厌恶,反而觉得有趣。一个女人怎么能够把自己变成这副德性,连走路都不稳,连翻身都困难,不难受吗?
那晚他打地铺,听着她沉稳的呼吸声,嗅着空气里传来的淡淡香味,竟得一夜好眠。
当她清醒,他以为她会哭天喊地,甚至在地上滚几圈,哭诉自己的哀凄,谁知她没等自己回来为她做主,就亲手给自己做了主。
那招够狠,她宁可把家产捐给族人,也不愿意留给亲二叔。
事后他问过她,她回答,「忍一时得寸进丈,退一步变本加厉,坏人绝对不能宠,小宠败家,大宠祸国。」
这话让他憋不住笑,她彻底败坏他的高冷形象。
想祸国?白家二房没那么大本事。
从讶异到好奇,从有趣到感兴趣,同居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带给他惊奇。
那时他告诉自己,天天想要赶回去,是为了美味晚餐、是为了一夜好眠,直到后来的后来,他才愿意诚实面对自己——是的,他喜欢上那个胖丫头,喜欢那颗球在跟前滚来滚去,喜欢那双晶亮的眼睛里,透出对生命的无穷力气。
赶不回去了,无法对她解释自己的行径,无法对她表达歉意。
很奇怪对吧,就要死了,他满脑子想的全是她……圆滚滚的她,变成美人的她,生气的她、憋着泪水的她……
闭上眼睛,他准备停下脚步等待追兵上前,突然间一个娇娇软软的声音钻进耳里。
活着回来吧,我才十三岁,不想当史上最年轻的寡妇,不管你要不要和离、我都等着你回来,可以吗?
没事,活着就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她对他的要求很低微,只求他活着……那个晚上她好骄傲,下巴抬得老高,眼底的湿气被灯笼照得闪闪发光,她勾起甜甜笑脸一路伪装,假装静宁郡主对他的亲昵没伤到她的心,假装在谎言掀开之后,他们还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她期待他活得更好,她握紧双拳对他说:「以后要更努力哦,加油!」
没错,她对他的期待很低,她从不要他做什么,他的弟弟妹妹她来照应,他家门楣她来撑起,他的责任她来担负,她对他别无所求,只求他活着。
什么都不重要,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啊,这么简单的事他还办不到?太过分了,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不能够的,他不能再让她失望!
所以活着吧,即使活下去,要面对的状况比眼前艰难千万倍。
只是一个念头的转换,此刻他的信心陡然膨胀,箭尖上的迷药再也迷散不了他的意志坚强。再度深吸气,加快速度往前狂奔,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不屈服的他,再跑、再跑……
峡谷就在眼前,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终于跑近了,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这一跃,求生不求死……
第十章 遭人觊觎(1)
晓夏求助无门,唐绍和不在家,她只能去串白娇娇的门。
白娇娇和宋敬搬到京城了,战后宋敬成为五品武将,留任京城。看见晓夏上门,他脸上写着无法出口的歉意——因为替韩磊说了谎。
晓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笑着和他寒暄。
不得不说、从老家出来的人就是热情,有白娇娇帮忙,很快就问出答案,皇后娘娘并非快速增肥,而是天生雍容华贵,富泰圆润。
所以能够确定,当年那件衣服不是为皇后做的。
那么是谁?某位深得皇帝喜爱的嫔妃?养在外头的女子?
她不确定,但既然那是皇帝要的「独一无二」,如果再做出一件完全相同的,岂不是在皇帝和心爱女子中间横插一个大号小三?届时皇帝怪罪,她有脑袋可以承受?
但皇后娘娘对那件衣裳如此执着,如果做出差别,等不到皇帝怪罪,人头会先让皇后娘娘砍了吧,思索许久、她定下设计方案。
会试结束,欣瑶伤风好多了,便同晓夏一起去接回陌轩、陌新。
试场外面万头钻动,一堆人来接他们家的少爷公子,她们也想下车接人,但发现来的有九成是男人,为避开麻烦、两人留在车厢里。
欣瑶拉开车帘往外看,忽然探出半个身子猛挥手。「二哥、三哥,我们……」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
他们晕倒了吗?晓夏心头一惊,连忙跳下马车,站到驾驶座远眺。
是他,那个在元宵节灯会里见过的男人,他站在两兄弟跟前,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见陌轩不断摆手,像在拒绝似的,但对方没放过两人,直到陌轩点头,才让他们过来。
远远地,陌轩朝他们走来,晓夏的视线还停留在那个中年男子身上,只见他对着旁边的清秀小厮说了几句,那人就尾随陌轩、陌新往前。
人群众多,晓夏看着那名小厮始终紧随。
她走到车夫身边,低声交代几句后,掀开车帘,坐进马车里。
两兄弟在约定的地方找到自家马车,连忙快步上前,上车之后,欣瑶给哥哥们递了茶水,又把几道咸味点心推到两人面前。
陌轩笑道:「又整出什么好吃的,迫不及待拿到陌新跟前讨赏?」
陌新是个妹控,自己省吃俭用,零用钱全拿来孝敬妹妹了——每回妹妹做了好吃的,他吃一口,味道还没尝全呢,就大赞一串,起承转合、词汇华丽,简直是把妹妹当成主考官来巴结,赞完不够,还把荷包里面的银锭子给贡献出去。
他说:「男子可以尽情展现才能、实现梦想、妹妹只能关在家里,总要让她有事可做、有事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