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告诉自己别害怕,她不断深呼吸,压下所有和恐惧有关的情绪。
思绪如电转,在经过两人身边时,晓夏拉起夸张的笑容,大声喊,「耀儿,你怎会在这里,爹爹不是罚你写大字吗?偷偷溜出来的厚?」说着,她对上男人的视线,发现他眼底闪过一抹戾气,缩了缩脖子,她咬唇低声问:「我家耀儿是不是又调皮闯祸了?」
男人始终不说话,但目光扫向她,一遍又一遍,正忖度什么似的。
晓夏又说:「对不住,我们家耀儿调皮,但他没坏心眼的,如果他做错事,我给您道个歉,大爷可以随我归家,我爹爹是县太爷,肯定会秉公处理,绝对不会徇私,该补偿的一定会补偿您。」
男人看了眼少年,他是县太爷的儿子?
此处县令名叫沈齐德,沈家……京城四大家族?那些清贵比王爷侯爷更麻烦,如果是的话就有点棘手了。
当下他做出决定,松开了手,男人恶狠狠说:「这次就算了,以后要是再犯到我手上,绝不轻易放过!」
丢下话,转眼间溜得无影无踪。
看着他飞快离去的背影,晓夏松了口大气,真好……命保住了,用手背抹掉额头汗水,那人果然有问题!
她拉拉神情恍惚的少年,问:「你是谁?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少年被下了药,神智不清楚,她连问好几回,他都摇头晃脑,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在晓夏准备放弃,打算把他送进官府等人认领时,他终于含含糊糊地吐出「沈耀」两个字。
沈耀?耀儿?不会吧,还真的是沈曦的弟弟?她只是不小心听到沈曦喊了声耀儿,便张口就唤,没想到……天底下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第六章 脱胎换骨(1)
跑快一点,他不断叮嘱自己,但是积雪渗入脚踝间,冷得他几乎失去知觉。他会死吗?他就要葬身在这片银装素裹的天地?可是不行啊,他还没有报仇,他的恨还没有被洗涤,他死去,有何颜面见母亲?
对,不能死,得再跑、用力跑,连一步都不能停下来。
北风钻入衣襟,冻得他瑟瑟发抖,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白色的烟雾从嘴边喷出,跑着跑着,所有的知觉渐渐离他远去……
从梦中惊醒,全身被汗水湿透,腰腹间剧烈的疼痛提醒陌言,他身受重伤。
扶着床板,他缓慢坐起,大口大口吸气,用力摇头,他试图把恶梦里的场景摇出脑外。
他试着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已经过去了,那些已经相隔遥远……
离家时,陌言不知道战况如此严峻,把师父的信交给刘将军后,他竟然直接将百夫长的位置给了他。
那天,刘将军不耐烦地看着他的错愕,口气恶狠狠说:「不是我看重你,而是人死太多,勉强来个会认字的,我别无选择。你最好尽快给我进入状况,我可不想你成为有史以来死得最快的百夫长。」
然后他就被赶出了帐篷。
再然后他带着自己的属下,还没认清他们谁是谁,就开始一波波操练,他说:「想死的不要待在我这里,去别队里杵着,不想死的就跟着我练。」
然后的然后,他的人天未亮就开始操练,他把师父教给自己的阵法,在他们身上一一演练,于是他们立下了大功,在上一场战事里,百余人却歼敌五百,活擒了敌方将军。
厉害的不是以少胜多,而是他们以最少的伤亡,歼灭对方的精英队伍。
当陌言把敌国将军甩到刘将军跟前,还来不及听刘将军一顿和「自做主张」、「不知死活」相关的批判就昏死过去,所以他不晓得自己已经昏睡几天。
慢慢起身,他用有史以来最乌龟的速度把自己挪到帐门前。
拉开帐门,他的人就在帐前操练,由副手周珩带着,生怕他不知道似的,精神抖擞地喊着一二、一二。
看着汗流浃背的周珩,陌言微哂,他知道他是谁,周珩只比自己晚到十天,当时还非常讶异,这人怎会变成小兵,又怎会被编到自己手下。
不过刘将军敢编,他就敢操,不是像对待旁人那种操法,而是加倍加倍的操,操到周珩每次坐下就直接往后倒,够狠吧?陌言承认,这已经不是训练而是虐待了。
他在等待,等周珩求饶或者负气离去,但是他没有,他一一承受下来了,因此陌言很高兴,这家伙是狼,不是绵羊。
既然他有野心、有狼性,那么他愿意赌一把。
「老大醒了。」不知道是谁发出这么一声,近百人冲向他的帐前,看着他的双眼里闪闪发光,像要哭似的。
他们终于理解老大的话——要活着就必须比别人更辛苦。
愿意吃苦的他们,在第一场战事上,认识了死亡,训练时的动作在千钧一发间,把他们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拉回来。
「回来几个?」陌言的声音有点虚弱,但所有人全听见了。
周珩上前回答,「回老大,九十八人走着回来,两个躺着回来。」
他看着陌言,眼底充满激动与感恩,因为老大身上的伤是为救他而得的,是他被敌将凛冽杀气惊吓,看不见长刀迎头而至,老大才会受这么重的伤。
老大昏迷的三天里,罪恶感压得他喘不过气,幸好……老大活回来了。
还是死了两个?陌言轻叹,还以为自己的诡计一个接一个,搞得敌军焦头烂额、手忙脚乱,自己人能全身而退的,没想到……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想起一再要求别让自己头颅成为旁人上进阶梯的晓夏,怎么办?别人的头颅成了他的上进阶梯,她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
「屍体呢?」
「已经让人送回去。刘将军给了奖赏,一人二两,兄弟们自愿分出一两给他们,连同抚恤共一百五十两,和屍身一起送回故乡了。」周珩说。
「老大,兄弟分钱是阿珩提议的,他不但把自己的赏银都送了,还捐出二十两。刘将军也给你升了官,你现在是千夫长了。」
说话的是另一个副手——宋敬。
没考上秀才的宋敬,竟然在成亲后不久留书离家,说要到战场上给白娇娇挣个诰命,这是怎样的坚持呐?但更让人意外的是,他不但被编到陌言旗下,还表现得可圈可点,受陌言青睐提为副手。
他抓抓头发看向周衍,朝对方挑了挑眼,又说:「我和阿珩还是老大的副手。」
宋敬性子机灵热忱,是他硬把性格清冷的陌言和态度高傲的周班给拉在一块儿。起初大大小小的摩擦争执不断,但磨合过后,三人之间只余下欣赏,他们一起操练、一同吃睡,情谊就此结下。
陌言赞赏地看周珩一眼,淡淡笑开,这小子终于懂得爬下高台体贴别人了?这样很好,从军三个月,终算是有点长进。
这时他又想起晓夏,如果她在,会不会跑到刘将军面前念声——怎么办?他现在不是有史以来死得最快的百夫长,而是有史以来升得最快的百夫长,将军要不要为自己的有眼无珠做点补偿。
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他发现,那丫头非常护短。这样的性格,如果不是白家二房做得过火,她绝不会来上那么一出,让他们鸡飞蛋打白忙一场。
周珩想到什么似的说:「老大,你有封家书,我放在你的桌上。」
家书?陌言瞬间变脸,沉静的眼底透出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