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衣服。」周巧梅在她耳边低声鼓励。
「谢谢。」晓夏看她一眼,说道:「你去选喜欢的布料吧。」
「好。」巧梅回应。
周巧梅的亲事已经定下,她将嫁给方知府作继室,方知府年近三十,已经有三子二女,妻子过世三年。他在赏花宴上一眼看中青春烂漫的周巧梅,爹娘不介意他年纪大,还说年纪大会疼人,而她……她就想当诰命夫人。
晓夏很忙的,但为了巧梅即将到来的婚礼,亲口允诺为她裁制四季新衫。因此今天不但是陪晓夏来看新房,也是替自己购买布匹准备嫁妆。
正在周巧梅挑布料时,东家出来了。
东家姓汪,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模样儒雅斯文,听说还是个秀才出身,只不过之后几次考场失利,便决定回来继承家业。
他在短短几年,就把一间祖传的「金缕衣」开成五间,再这么下去,也许会成为国内最大的布庄。
「姑娘找我?」汪东家客气问道。
他细细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看起来年纪很小,虽然胖但皮肤白皙柔软,如凝脂般白里透红,粉嫩得教人想动手触碰,她的眼睛不大却很亮,眼底闪着光芒,饱含智慧似的。
「是,我做了件衣裳,如果东家有兴趣,可以谈谈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好大的口气,她才多大,就敢跑到自己跟前谈合作?多少绣娘、裁缝带着衣裳上门,想求他买下,态度唯唯诺诺、诚惶诚恐,而她一个小小丫头竟也敢口出狂言?
鄙夷神情未现,晓夏已经从包袱里拿出衣服并摊开。
光一眼,汪东家就看出来,那块布是从自家铺子卖出去的。上衣领子有一行排扣,做这行这么久,他从没见过那样的扣子,分开的时候是两个半只蝴蝶,扣上后右肩下有只展翼蝴蝶,彷佛能飞起来似的,但衣服最大的特色是裙子,层层叠叠,像山岚轻拢,飘飘似仙。
这是她做的?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好的手艺?怎么可能,这等本事连成大师都不及啊,他终于知道了,知道她的底气从何而来。
如果能将她掌在手中,「金缕衣」成为皇商有何困难?
喜意跃上眼中,里头是说不出的兴奋与激动,汪东家忙道:「姑娘,如果你愿意,汪某愿以每月三十两聘姑娘到『金缕衣』。」
「我不愿意。」
吭?不愿意?还以为她年幼,听到三十两会雀跃不已,没想到……她竟拒绝了,三十两是成大师才有的价啊!
「那……姑娘开价吧。」
「东家没听明白,我说的是合作。」
「姑娘想要怎样合作?」
「有两个方案,第一:我寄在这里卖,卖价五十两,如果能够卖出,我便付『金缕衣」五两银子;第二:衣服交由『金缕衣』卖,卖出后我们来算分成。」
汪东家一笑,说道:「姑娘低估这件衣服的价值了。」
「所以……」
「姑娘以后还会再做衣裳吗?」
「当然会。」
「那么这一件我直接付姑娘七十两,之后再送衣服过来,我们以分成来计算利润如何?」说着从兜里掏出银票递给晓夏。
听到七十两,周巧梅这才晓得自己占了晓夏多大的便宜,何况等衣服从「金缕衣」卖出,不知又是多惊人的价钱。
「那件衣服可以卖我吗?」声音传来,晓夏转头,不由一笑。
那是沈曦,晓夏第一次来「金缕衣」时认识的姑娘,县太爷之女。
「沈姑娘要不要先试试,再决定买不买?」伙计迎上前招呼。
沈曦同意,伙计领她到后面屋里,经过时她使了个眼色,晓夏便乖觉跟上。
晓夏亲自帮她试衣,就像想像中那样,衣服的确吸睛,刚上身陪同的丫头就看得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沈曦是个大家闺秀,沉稳媚静是日常最简单的要求,但她也失态了,忍不住原地转起圈圈,看着裙襦在眼前翻飞。「我太喜欢了,这衣服就卖给我吧!」
「这得问问汪东家。」银票收进兜里了,决定权可不在自己身上。
「除这件之外,晓夏还有做别件吗?」
「没了。」
「那……」她带着几分犹豫、些许羞涩问:「我家里有两匹布,是宫里赏下的,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裁制新衣?」
宫里赏下?意思是贡品,外头买不到?哇,真想见识见识。
不过一个小小县府嫡女,就能得到宫里赏赐,看来沈家背景不简单呐。
沈曦见她久久不发一语,还以为晓夏为难了,满面歉意道:「对不起,是我强人所难……」
「没事,我做。」晓夏急忙回应。
沈曦喜出望外。「那你今天忙吗?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吗?」
「可以。」两人说好后走到前头,伙计告诉晓夏,周巧梅遇到熟人先走一步。
谢过伙计后,晓夏又买下几匹布和绣线,沈曦也付完银子,两人一起往沈府走去,晓夏能言善道,而沈曦有心与她交好,两人一路上聊得很开心。
没想刚进沈府大门,就看见下人急匆匆往里窜,差点儿撞上沈曦。
她皱眉头问:「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发生什么事了?」
下人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三小姐不好了,小公子丢了!」
「怎么可能丢了?又不是三岁小孩,耀儿都十二岁啦,他肯定是调皮躲着人呢,他出门没人跟着吗?」
「跟了,可一眨眼功夫,小公子就不见人影,有路人看见小公子被人绑走,果儿现在正满街找着。」
听到这里沈曦也慌了。「快进去跟祖父禀报。」说完,她对晓夏说:「对不住,让你白跑一趟,今天家里有事……」
「你先忙,如果还有需要,你跟『金缕衣』的伙计交代一声,我经常过去。」
「好,晓夏谢谢你。」说完话,沈曦匆匆忙忙进了屋。
晓夏转身往回走,看一眼天色,未时了,也不晓得驴车离开没?
但她不心急,倘若错过驴车就走回去吧,虽然太阳有点大,不过她现在需要大量运动。
一面想着自我安慰的话,一面在心底盘算着手边工作,脚下半点不迟疑,就在她打算钻小巷弄抄短路时,发现一个男人走在附近,身边跟着一个少男,两人沉默前行,男人表情严肃,少男神情冷漠,视线彷佛没有聚焦,且男人的掌心扣在少男的后颈,有点胁迫味道。
当男人发现晓夏跟在旁边时有些紧张,他穿着紧身衣衫,全身都是肌肉,因此当肌肉紧绷时,身形线条就会改变,晓夏是做这行的,一看就晓得对方很紧张,尤其扣在少年后颈的手背,因为施力过大浮上了青筋。
自己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什么值得他紧张的?做了坏事吗?
心里这么想的同时,她加快脚步打算从两人身边穿过,却在经过时猛然想起一事——
她见过这个男人,月余前他曾和白晓瑞在街边说话,不久就传出贵人要带白晓瑞到京城「栽培」,他是白家二房口中的贵人?
又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这男人到处寻找少年带进京城栽培吗?突然间那几件绣着小雏菊的衣裳浮上脑海。
鬼使神差地,念头自脑中飞掠而过,一阵心惊胆颤。
会吗?有可能吗?如果是呢……她深吸气,强压下鼓课的心跳。
她不确定事情是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惹上麻烦,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可能在这个巷子里被灭口,但她确定……这个和陌轩差不多大的孩子,如果他正濒临危险,如果自己选择明哲保身,那她一定会在余生中,不断想起今日、不断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