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走?」
「还不确定,快的话……我会等陌轩生辰过后再离开。」
「那我要不要给你打包行李?」
「不必,我可以自己来。」
「可我想打包。」
「好吧。」这个事太小,小到他不认为需要浪费口舌去反对。
「我要给你缝很多面小白旗,如果你发现势头不对,立马挥舞小旗,直接投降行不?天底下没有任何信念、理想、志向、目标比『活着』更重要。」
「知不知道这话传进皇帝耳里,叫做叛国?」
「知不知道如果我这小小庶民的话能传进皇帝耳里,代表全国有一半以上的人是皇帝的眼线,一个国家里头存在这么多匪谍,代表苛政猛于虎,这个朝廷就该被推翻。」
「你这样乱说话,万一碰到有心人到县官面前告状,会吃不完兜着走。」
「多好啊,以后你要和离,连借口都不必想,直接把『叛国』两字给填上,我就会自动乖乖下堂。」
把和离、下堂说得这么流利顺畅,即便知道她是关心则乱,心里还是有一点点不爽,就算他没想过要与她成为真夫妻。「你这样口无遮拦,我会很担心。」
「你担着心,是不是就不走了?」
「不是。」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谈判失败……垂头丧气,她不想讲了,蹒跚走到桌旁吹灭蜡烛,爬上床,背对他躺下。
黑幕里传来他的声音。「生气了?」
「没有,在做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
「如何做个优质小寡妇?如何重觅人生第二春?」
不该说的,但他犹豫片刻后,还是低声说了。「我会平安回来。」
莞尔一笑,她很清楚这话不是承诺或保证,这话的唯一功用是安她的心,因为做主战场的从来都不是他这种小兵。但她确实没有立场反对,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追求与坚持。
算了,她该清楚的呀,与其努力去挽留一个越走越远的人,还不如努力练习自己好好的走。
她虽这样对自己说着,却架不住心头微酸、眼微涩……
天未亮、鸡未啼,他们便摸黑起床。
梳洗过后,晓夏钻进厨房,快手快脚把饭菜给做了,再将昨晚烤的烧饼揣上几个,并把竹筒装满水。
陌言跑到后头的屋子,从角落里翻出一口旧箱子,拿块布把里面几张皮草包起来,负在背上。
出门前,晓夏还先进屋看了三个尚在熟睡的孩子几眼。
其动作让陌言微哂,她是个体贴细心的女子,昨晚吃饭时她已经反覆地叮嘱过几个孩子——他们几时出门、几时回来,饭菜要记得吃、大字要记得练,还给陌轩上了一堂责任课,让他务必照顾好弟妹。
「走吧。」陌言道。
两人趁早出门,这一路上,她很少说话,而他是没必要就不开口的男人,因此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僵。
昨夜的一席谈话,把她的不实想像给谈崩了,还以为今日是快乐的春游,哪里知道,是最后一场并肩携手。
她试着把心底的不快归类为担忧,不是担忧他的存殁,而是担忧自己将要独自承担责任与生活,她也试着不做恶劣想像,臆测他待她的好,只是为了把责任往她身上扣。
她不断对自己强调——没事的,不过是三个小屁孩,她都能撑起偌大事业,一个小家岂能难得倒她?何况捡到三只乖巧早慧的小屁孩,还是她赚了呢。
她本就是不婚族,在那个环境与位置待久了,外遇、小三、绿茶……什么状况都看过,她对婚姻的信任度是零,如果不是眼睛一张就成了梁家妇,她肯定会成为穿越一族的大龄剩女。
前世她就是大龄剩女,她的能力严重伤害许多男人的自尊心,因此他们常在背后嘲笑她是过季商品,说她眼睛长在头顶、过度挑剔……什么难听话她都听过。
但她向来不惧,还直接站到对方面前,冷冷嘲笑。「不是我过度挑剔,而是因为即使我是过季商品,你们还是没有这个消费能力。」
说完,她踩着昂贵的红跟鞋潇洒转身。
前辈子她可以转身得这么漂亮,现在……不过是个相处不到一个月的男人,在他面前旋个身,困难吗?
瞄他一眼,再用力吸口气。不难的,她告诉自己。
她的脑袋很复杂,至少比他想像的更难懂,不过这种欲言又止的目光,让陌言迅速连结到一种可能。「我不会答应的。」
「吭?」不答应什么?
见她满头雾水,难道是他想差了?「我不会同意你给我缝投降小旗。」
他这是想解除尴尬吗?晓夏也想差了,终究没那么熟,猜错彼此心思纯属正常。「在外头呢。」
「吭?」他也没听懂。
「皇帝眼线到处插,我的脑袋还想在脖子上多留一会儿。」她的表情没有紧张,只有狡狯。
这次他猜对了,她在说玩笑话。「那就管好你的嘴巴。」
「知道,我又不到旁人跟前提,只会在你面前说。」
只在他面前说,意思是她信任他?她把他当自己人?
此时的他又想差了,晓夏不过是随口说说、随意表现亲近,新时代职场人嘛,许多场面话随口就来。
不过两个人的「想差」活络了紧绷气氛,倏地连脚步都轻松起来。
「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死掉,我是要立大功的人。」
他不是爱夸口的男人,却为了让晓夏放心而夸口,在她面前,他变得不像自己。
认真想半晌后,她问:「会写字吗?」
「会。」
「『静』字当中藏着争,越要争,心越要静;『稳』字当中藏着急,越是急着立功,行事越要稳重。路要一步一步走,功劳不必抢着立,虽然人生凭借的是实力,但也得注意木秀于林。」
话在他脑袋里烙印上了,从没人对他说过这种话。凝眼相望,他说不出心中感觉,有感动、悸动,有……怦然心动?
「我知道。」连忙转开眼,陌言扬声说:「你不必担心钱的事,我都盘算好了,会给家里留银子。」
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啊,晓夏一笑,被肉挤得眯眯的小眼睛闪亮闪亮的,竟让他感觉……漂亮?
「我能给你写信吗?」这是回馈,他想让她安心,她也希望他对家里放心。
微愣,他没想过这件事,不过家书……挺吸引人的东西。「好。」
「你也可以把战场上的见闻告诉我们,让弟妹们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多少。」
连这个也替他着想?她可以将功劳尽数揽去的呀。
心——撞上了,她怎能这样,像颗太阳似的,东边撒一把温暖、西边丢一捧希望,这样的她,很容易把人的心给挽留的呀!
所以陌言心满了,不知被什么给装满的,但就是饱饱的、涨涨的,让人感到无比愉悦及满足。
「好。」他回答。
话头打开接下来是天南地北的乱聊,聊朝廷、聊军旅生涯、聊孩子教养……他没想过有人能接住自己的话,更没想过一个无缘的小妻子能够理解他的想法,最终他说:「对不起,把责任丢给你。」
晓夏苦笑,「我理解,宁可因为失败而遗憾,也不要未曾尝试而后悔,如果今天你为弟妹留下,有朝一日你会为这个选择遗憾人生虚度。」
「你理解我,那你自己呢?祸事接踵而来,现在我又把责任丢给你,会觉得冤枉吗?难受吗?想哭吗?」
她沉默片刻后回答,「小时候哭是搞定问题的大绝招,长大后笑是面对现实的武器,没有人天生乐观,都是生活的砥砺把人给磨练得刀枪不入。放心吧,我可是女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