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缝连连道歉,收回去又改了几次,再送来的衣裳却愈来愈离谱。
他想着,裁缝不知是跟哪个人或非人,嫉妒他脑筋好,赚了一笔横财,故意要整他,才送来不合身的衣裳。
这么一想,许多事倒是说得通了。
卖鞋的鞋贩,故意拿较大的鞋子给他,害得他在五色彩石上跌了好几次,双膝都撞得破皮。
到客栈里喝茶,端来的杯子也变大,让他险些滑了手,在众人面前丢脸。
但是,事情不只如此。
他的饭量变小,甚至觉得妻子也跟那些人联手,故意把碗盘换成大的,吃得他又撑又累,回到卧房里,却连上床都困难,爬了几次都还爬不上去,只得喊妻子来帮忙。
困惑的事情愈来愈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的人们也有增无减。
直到有一天早上,他还半梦半醒,躺在床上眯眼喊妻子,要她端些热茶来喝了润润喉。他边听见妻子回应,边伸着懒腰,一会儿之后蓦地感觉到被一个巨大的阴影完全覆盖。
那阴影好大好大,盖得他看不见光,像是能轻易把他压扁在床上。
“啊!”
陈森大声惊叫,整张脸因为恐惧而扭曲,这时才看清阴影的真面目……那、那那那那、那竟是他结发多年的妻子!
妻子的衣妆、发型都没变,但是体型却变大了,就连她手里的茶杯,在他眼里也跟水桶没两样。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
他惊慌质问,却见妻子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这些时日的种种不对劲,这才串连起来,他赫然醒悟。
变的不是妻子。
而是他!
他变小了。
陈森扑跌下床,顾不得过大的睡衣与睡裤都拖在地上。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变小?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那些夜夜去人们门前挖洞咒骂的回忆闪现,他咒了人,所以人死了,而如今……如今他变小……
难不成……难不成是……
他脸色惨白,哀嚎的冲出门去,遇到人就气急败坏的问:“你是不是在背后骂我小人?”
他用尽最大的声量质问,却没几个人听见,不知是置之不理,还是变小后,连声音也低微。
他用恶咒得到房屋与土地,以为只有自己能做得到,还为此沾沾自喜。却没想到,那些对他怀恨的人与非人们,在他背后的议论同样有效。
“到底是谁,在背后骂我是小人?”
他跑到四方街广场上,声嘶力竭的吶喊。
“是不是你?还是你?还是你?”
来往的人与非人们,逐渐注意起他,却没有一个愿意上前,只远远的看着,对自尝恶果的陈森讪笑。
“真是名符其实的小人吶!”
“哈哈,真是报应!”
“可不是,太痛快了!”
先前被欺压的人与非人们,毫不同情的取笑着。听闻消息的王寡妇赶来,乐得呵呵直笑,轻蔑的低头说道:“你这欺人太甚的小人,现在可嚣张不起来了吧?”
小人二字一出,陈森瞬间又缩小了些。
他惊慌的惨叫:“住口!”
“我偏不。”
王寡妇冷哼,先深吸一口气,才低下头来,连珠炮似的说道:“小人!小人!小人!你这个小人!”
陈森愈缩愈小,冷汗湿透过大的衣衫。
“我把房子都还给你们,求你们住口!住口!”
他疯狂吶喊,缩小到衣衫滑落,再也遮盖不住,全身光裸的站在衣领之中。
但是,就如他曾经下过的恶咒,说出的话语无法收回,形成强大力量反噬,人与非人们对他的咒骂,让他落到这凄惨的地步。
不只是王寡妇,那些被逼着付租金的,也凑过来起哄,朝着他喊叫,看着他愈缩愈小。
“小人!”
“小人!”
“小人!”
“住口!住口啊……”
小得像刚出生小猫的陈森,哭嚎着在人们脚边奔逃,缩小的速度却是愈来愈快,每踏出一步,就又缩小了一些,惨叫声也逐渐变得微弱。
还没有逃出四方街广场,赤裸的陈森就缩小得肉眼难见,人与非人们再也看不见他的踪影。
***
青儿把这桩奇事说得很仔细,末了才又说道:“砚城里许多人与非人,都在忙着搬回旧处,相公也去帮忙,所以才会有所耽搁。”原本收膝坐在藤圈椅的姑娘,伸开双手,挺起绸衣下的纤腰,慢慢的舒展身子。百合们也随之伸展绿叶,直茎弯弯,洒落点点鲜黄的花粉,一会儿才跟着恢复原状。
“陈森的贪婪,让恶咒成真。”
她明白。
人与非人对他的愤恨,让他同样在言咒下消失无形。
言语的力量,万万不可忽视。
她太明白了。
“他先前所得的物件,他妻子不敢私藏,怕其中有异,知道相公跟木府渊源较深,就去请托相公去过目。”
青儿一口一个相公,因嘴上提着柳源,心里就泛甜。
“有见到什么不妥之物吗?”
清澄双眸眨了眨。
“倒也没有。”
青儿回答,稍微停顿一会儿,观瞧姑娘的神色,确定小脸上只有好奇,才敢继续往下说:“不过,却有一件是希罕的。”
柳源之前就常听她提起,木府里的种种事物,加上这阵子夫妻搬回木府,在耳濡目染下,渐渐就分辨得出,哪些物件是特殊的。
少妇下定决心,跪了下来。
“青儿冒昧,要先求姑娘一件事。”
姑娘有些讶异,跟着才露出微笑,指着百合银耳羹说道:“我都吃了你煮的羹,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吗?”
她挥了挥手,周围的百合茎叶就挪凑过去,将少妇搀扶起来。
“请您原谅,我相公擅自作主,将那件希罕物擅自带回木府。”
少女的粉润红唇,噗哧一笑,很是欢欣。
“好啊,夫妻情深,你倒是替柳源想得周全。”
她对青儿更加放心,知道这份细心,能填补左手香叛离的损失。
“是什么希罕物,快拿来让我瞧瞧。”
心思缜密的青儿,这才转过身去,给从刚刚就等到这会儿的灰衣丫鬟,递了个眼色,锦缎包装的贵重礼盒,被慎重的捧过来,再由她接来奉上。
因为礼盒散发的微光,让细腻双手上的绒毛也染了光。
“帮我开。”
嫩软的声音说道。
百合茎叶连忙伸长又伸长,绿而有光泽的叶很灵巧,用叶的尖端旋开盖扣,再用脉络深绿的叶面们合力,将盒盖无声翻开。
滑顺的布料被迭好,慎重放置在盒里,在日光下更显莹润,那质地就连姑娘也轻轻咦了一声,稍稍坐直身子,还伸出手来,亲自取到面前。
“当真是希罕的。”
嫩软指尖摩挲着布,一碰就知晓。
“这是白鸦羽毛织成的布,我虽然曾见过,却没见过这么好的。”
经线纬线摩擦着,发出只有她才能听见声音,诉说出被纺织时,残存在其中的记忆。
清澄瞳眸里的欢欣,一点一点的褪去。
青儿跟百合们没有察觉,仍在为姑娘手中,以及盒里的其他布料惊叹不已。
“盒里的这块,是不是跟您手中的不同,稍微有些粉红?”颜色差距很少,要是分开来看,倒也看不出来。
“白鸦为了跟情人相守,啄羽织得太急,皮上裸露出伤口,织出的布混入血,才会粉红了一些。”
纯白的布料落在绸衣上,小手将第二块布拾起,看见盒里的第三块布,又更粉红了一些。
听见白鸦情深,深情的青儿叹息:“我懂。”
曾经,她也为情,险些魂飞魄散。
“这翁掌柜是有心的,买来这些布,是预备要给我做件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