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封印的男人,穿着飘逸的白袍,虽然样貌俊美,但双手魔化成粗糙黑绿、浮凸可怕的利爪,有浓浓的腥臭味,散发无意掩饰的邪气。
“你是大妖的武器,名唤破岚,对吧?”
男人的声音里有着深深怜悯,魔爪仔细挖开泥沙,小心翼翼的将它取出。
“那个狡诈无情的女人,欺骗你的主人作为牺牲后,竟还将你封印在这里。一旦达到目的,成为神族之后,她就将你们抛在脑后了。”
魔爪一遍又一遍,缓慢而极有耐心,抚去年久积累的细沙,直到斧面重新现出古老文字,斧刃重现当年的锋利,散发淡淡青光。
“她骗了你们,也骗了我。”
白袍男人轻声说着,语音柔顺醇厚,像是最好的酒,每字每句都催眠着它。
初醒的它,听着男人的话语,仿佛被覆上一层又一层,无形却又无法挣脱的束缚。
“你想不想见她?”
男人声音好轻。
它剧烈颤抖着。
因为恨。
也因为期待。
“让我协助你,为你的主人报仇。”
男人虽是魔,却能助它达成心愿,它迫不及待答应。
去年隆冬,雪山下,它终于再见到她。
清丽容颜、乌黑长发、灵动双眸、粉润唇瓣、软软双手、柔弱无骨的姿态、脆甜的语音,还有它在封印里,反复回想无数次的淡淡芬芳……
她还是初见时的模样,但身旁却有个男人,两人举止亲密,言语神色都相互关心,丝毫不掩饰恩爱之情。
深感遭遇背叛的破岚,在魔的手中低低嗡鸣,含恨的吼。
见到它出现,她身躯明显僵硬,往后挥手,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焦急:“带雷刚走!”
“我要留下!”男人大吼。
她更坚定。
“不行!”
几句言语泄漏她与男人的感情。
她爱着那个名为雷刚的男人?
那它的主人呢?她曾信誓旦旦,说不负主人,直到天长地久。
※ 她骗了你们。 ※
魔说的没错!
破岚恣意旋飞,恨意太锐利,在夜色中切划裂缝,泄漏进日光,毁坏黑夜与白昼的界线,要让砚城暴露在纯粹白昼下,摧毁这可憎女人守护的砚城。
信妖听命卷起那男人,眼看就要飞逃,男人不肯离去,在信妖包裹下仍往她走近,不肯弃她离去。
他们竟如此情浓?
“全都留下吧!”
魔在狞笑。
“你的神血最先替我找到的,是你五百年前设下的封印,力量已经很薄弱。”
是啊是啊,都留下,全都纳命来!
“雷刚,当初她就用这把斧将大妖钉在封印里。”
魔笑得嘹亮,兴味盎然。
“你知道那个大妖是谁吗?”
“闭嘴!”
绸衣飞袖,攻势凌厉,她脸色雪白。
原来,那男人名唤雷刚。
原来,她甚至没有提及,她与主人的往事。
含恨的破岚拦截绸衣,轻而易举割开,从绸袖的最末端直直劈向那张反复想念数百年的脸,饥渴的要凑近,看得更仔细。
那它呢?
她肯定也没提及到它吧?
“那个大妖,就是她的丈夫!”
因为靠得够近,破岚清楚看见,她眼中的担忧,还有惊慌。她强行将男人推开,忙于用绸袖包裹它时,虽吃力得额上冒汗,却还望了那男人一眼,眼中情愫胜过千言万语。
男人举起大刀,想要为她阻挡。她却迅速退开,施下不可动弹的咒,因此分散力量,让它有机可趁,斧刃划开绸衣。
“不许再说了!”
她怒喊,气恼不已。
“你能阻止我吗?”
俊逸如仙,实则为魔的男人笑问。
她诡计多端,拿出一块墨玉,圈划时铮铮作响,现出颜色深暗、质地坚硬的龙鳞之盾。
雕虫小技!
协助主人的丰富战史,让破岚知道龙鳞不可摧毁。它回避龙鳞,飞升向上,才又急速下降,飞旋过去切断它想念太久的长发、绸衣、绣鞋,以及那芬芳的肌肤。
黑龙上前,利爪交迭,龙气灌满全身;信妖缩成最小最硬的砖,都来阻止它。
啊,滚开滚开,它要杀的是她,执意与她不共戴天,对其他的人与非人都没兴趣!
“感受到了吗?”
魔还在说着。
“这武器上充斥对你的恨意。”
是啊,恨。
※ 好恨好恨! ※
破岚恨自己,惦记她,竟比惦记主人还深!
所以,砍入她身体时正中胸膛,劈砍得很深,伤口喷出红润的神血。它不肯甘休,非要致她于死地,凶狠的横划,要看看这无情女人的心,是生得什么模样。
鲜血洒得很多,连飘落的雪花都被染红。
一身是红的她,如似她与主人成亲时,穿着艳艳婚服的模样……
名唤雷刚的男人却奔来,让她脱离劈斩。
它也恨这个男人。
恨他竟与她相爱,取代主人的位置。
不同于对黑龙与信妖的无痕穿行,它飞劈过去,跟他手中的大刀撞击出金色火花,力量加强,将他往后推行,刀身在它的斧刃下几乎断裂。
他仍不肯退开。
该死!
它在半空旋飞,再往男人袭去。
刀斧相接时,大刀崩了个口,碎片迸射,击中了他的额头,他的血溅到斧面……
※ 咦? ※
※ 这是什么? ※
“停下!”男人厉声大喝。
这感觉、这语气已经消失太久,但扎扎实实入了神魂,如今乍然而现,它震惊又迷惑,一时气力都消失,被男人挡击,先撞上山壁而后落在雪中。
※ 等等,那是……那是…… ※
※ 那是它的…… ※
破岚想再飞起,信妖却爬来,连同她的神血与男人的血、言语,紧紧的、严实的包裹住,禁锢它的行动,也禁锢它的思想,它在一切暗然前想起,那是……那是……
***
伍 邪门(2)
太阳坠入西山,夜渐渐深了。
白昼的人潮散去,砚城中的四方街广场点上灯火,仍旧很是热闹喧哗,白昼做的是人的生意,夜里就是非人的聚会,有些店铺白昼不开张,只在夜里营业,卖的是非人的用物,物件都很新奇。
生意最是兴隆的,是代写墓碑的生意。
即使做了鬼,也是爱面子的,觉得子孙让人写的墓碑文不满意,或者是墓碑老旧,干脆拿着冥饷,换块样式新颖的。
至于碑上的题字,有的爱东街王夫子的,字迹饱满喜庆;也有的爱西街陈夫子的,字迹清瘦却有劲道。
有些人刻意深夜不睡,也爱去跟非人凑热闹,入店要先放把银两放桌上,店家才知道分别,就会送上人的吃食。
四方街广场中央,乐人们各自拿着乐器,在练习“百鸟朝凤”一曲,预备在姑娘成亲那日演出,不论是胡拨、曲项琵琶、芦管、十面云锣等等,都弹出美妙动人的曲音。
因“百鸟朝凤”这曲,寓意众望所归,平时不能听到,只有在砚城的主人成婚时才能演奏,所以好奇者很多,引来很多围观者。
一个穿着墨黑斗篷的身影,从长街那头走来,经过广场时没有停留,和人与非人们错身而过,对吃食、用物、享乐都没有兴趣,脚步很轻,被斗篷下摆拂过的五彩花石,颜色都变得略微墨黑,直到那身影走远才恢复,只是天色太黑,没有被察觉。
离开热闹处,身影走的路径愈来愈窄,愈来愈幽静,终于走到一排树龄数百年,叶片尚未转黄,苍劲挺拔的银杏树旁。
银杏树分公母,虽然都会开花,但公树不结果,树身偏高瘦,母树深秋时结果,树身偏矮胖,不论公树母树的叶片都片片如扇,公树的叶片裂痕大且深,母树则裂痕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