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突然展开,状似莫名其妙却是釜底抽薪的一举,如此一来,定能诱出那心虚之人。
到得今日,仁王与小小世子爷被接进毅王府已是第十天。
霍婉清有着深深感触,她家的爷平时仅是懒得哄人、糊弄人,若让他上心起来,没有不手到擒来的。
光瞧瞧傅明朗就好,为了令他巴住毅王府舍不得离开,爷可是动真格的,竟不知他是打哪儿挑来的人马,除了身手好,寻乐子玩耍亦是拔尖儿,这几日全成傅明朗的“最佳玩伴”,上山下海般什么都玩。
吃的、喝的、用的也要奇巧有趣,这些她倒是帮得上忙,除了日日遣人从外头名铺买好吃的糕点茶果,自个儿也跟府里大厨以及负责甜品的厨娘仔细讨论过,还亲自下厨小露两手。
只是当主子爷知道有她亲手做的菜,那道菜总要被他挪到面前桌上,颇有要吃独食的姿态,结果还得由她来“大胆”布菜,不然怕是傅明朗一箸都没敢伸长手去挟。
今儿个午后见冬阳露脸,天光像洒了金粉般,躲在屋子里当真可惜,霍婉清算准时候在清芳居的园子小亭里摆炉煮茶,并让春草过去隔壁客院请乳母抱仁王世子爷过来一同晒晒冬阳、喝茶吃果。
当日傅松凛下令接走仁王世子爷时,把两名乳母也一并带回毅王府,仁王妃根本是被这天外飞来的一招打懵。
待仁王妃急急追出来,孩子和乳母皆已上毅王府马车,有傅松凛坐镇马车内,仁王妃话说不出几句就把自己给噎了,阻不了孩子被带走。
被带进毅王府的两个乳母,霍婉清这几日也都摸清底细,来历皆清清白白,对仁王妃或是关于孩子真实身世半点也不知,挖不出什么秘辛。
霍婉清这时候请人过来,孩子果然已午睡醒来,乳母也才刚喂娃娃吃过。
与乳母轻松说聊,对方八成见她眸光总瞟向孩子,忽地笑问——
“姑娘是不是很喜欢孩子啊?要不……抱抱看?”
霍婉清左胸微颤,本能地一手探到自己平坦的肚腹上。
即使过去这么久,曾在爷身边飘荡三年,之后意识又“沉睡”十三个年头,然后到如今重生,她仍然记得一条小生命曾在她宫房中慢慢长大、肚子渐渐隆起的感觉。她是喜欢孩子,但她始终没能护孩子周全。
“抱抱吧,姑娘别怕,有咱在呢,绝不会让孩子给摔了。”见她一脸怔忡,乳母干脆把臂弯里的小东西挪到她怀里。
襁褓里的娃娃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东溜溜西溜溜,跟着定睛与她四目相接。
“噗……”娃儿蹶起红唇突然噗出唾沫星子,噗完后咯咯笑出声来,霍婉清惊奇看着,也不禁被娃娃逗笑。
“瞧,世子爷喜欢姑娘你呢,一抱就对着你乐笑。”乳母笑道。
霍婉清内心却百感交集,这一次并非为自己前一世那个无缘的孩子,而是眼前这一个娃儿,待朝局稳定,皇权尽数回归,太后一党再无复起的可能,这个小小的仁王世子爷还能是世子爷吗?
这孩子的存在是太后的冀望,亦是瓦解太后野心最佳的利器,她知道她家的爷不可能将其掩盖,最后所有的人证物证皆会摊在圣上面前,而圣心独裁,可能留这孩子一命吗?
突然,身旁的乳母倏地站起,略紧张出声——
“……王爷您、您来啦。”
霍婉清抱着孩子侧首去看,见到来者何人后也跟着起身福礼。“爷回府了。”
“嗯。”傅松凛低应了声。
霍婉清微微一笑。“爷今儿个带仁王爷去见识军中的摔跤比试,仁王爷定然整场子又叫又跳,开心至极。”
他表情柔和了几分,颔首。“全场叫得最响的就是他,要他小点声他还赌气,最后还非给他买糖葫芦吃不可,跟孩子似的。”
“爷,仁王他确实还是孩子啊。”她嗓声亦柔。
所以用那样肮脏的手段欺负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她无法忍受。
她知道他更不能忍,毕竟仁王与他血脉相连,他不会任由恶人如此欺凌亲人或弱者。
傅松凛淡然勾唇,瞥了她怀里的娃儿一眼,此时乳母很有自觉地连忙靠过来将孩子抱回,才福完礼打算退下,倒被傅松凛唤住,道——
“把世子爷抱到前头正厅去,一会儿有人要见。”
“……是。”乳母虽小小迷惑但不敢有异议,抱着娃娃先行离开。
这一边,霍婉清不由得心跳加急,深吸一口气低声问:“爷得到宫里暗桩传出的消息了?是太后遣人来探?那么领太后懿旨前来的,莫不是……”
傅松凛又是扬唇浅笑,觉得跟聪慧之人说话就是有这般好处,轻松自如得很,用不着多说,对方便能一叶知秋、见微知着,省事。
“清儿觉着,太后还能遣谁来探?”
她怀抱娃儿、垂眸凝望的侧颜竟令他有些……心惊。傅松凛明白那并非骇然心绪,而是有在那一瞬间被震撼之感。
模样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那垂望孩子的眼神彷佛带着忆想,彷佛她内心深处诩涌出层层情感,在那个仅她自己才能触及的所在,沉静凭吊着什么……
那一种好似被她排除在外的古怪感觉再一次浮现。
他忽而几个念头闪过——
她上一世在二十三岁故去,那二十岁的她是否真履行了与顺泰馆蔺家的那个娃娃亲婚约?
又,倘若果真嫁人,她是否与蔺家大公子有了娃娃?
她是想起自个儿上一世的孩子了,因而才出现那般神情吗?
关于她因何年纪轻轻就死去,她一直避而不谈,他也未去强迫,事有轻重缓急,待解决了眼下逼到跟前来的人事物,他哪里还能由着她任性沉默。
毅王府正门大开,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内侍大人冯公公下了轿后,由两名小公公随侧!二人被王府的崔总管一路引进正厅堂上。
主人家殷勤招呼,请客入座,底下人很快奉上香茗和茶果,连烧得正热的昂贵银丝炭都用黄铜盆呈着,扛进厅里供贵客取暖。
“王爷待咱家当真是太客气也太周到,老奴都觉受之有愧啊。”冯公公净白面庞微微笑出细纹,话尽管说得恭敬,但赐座便坐、茶来就饮,丝毫不推却。
傅松凛一改深沉脾性,拊膝大笑——
“冯公公是太后娘娘跟前的大红人,平时怕是本王请都请不来,今儿个难得阁下登门来访,怎么都得好生招待,不能让冯公公你这般细致的人儿小瞧了本王的毅王府啊!”这模样落在一旁霍婉清的眼底,直觉她家的爷还挺像个货真价实的俗人,说起话又俗又糙。
她知道爷是想降低冯公公的戒心,但她与他也都心知肚明,冯公公绝不是好咬的果子,却更是明白,因她的重生,此际他们主仆俩堪称立于不败之地,仅须请君入瓮,令对方自现原形,到时候水落石出便也水到渠成。
冯公公抚了下形状内卷的耳朵一记,跟着手在胸前挥了挥。
“是王爷您太瞧得起咱家啦。”轻声假咳两下,看向主人家又道:“老奴这一次登门叨扰实是领了太后懿旨,过来探一探仁王世子爷的状况,孩子也才几个月大就离了娘亲,都十天有了吧?也该送回娘亲身边啊。”
这是连再多虚与委蛇几句都嫌懒了?
身为女使静静立在主子身侧的霍婉清尽管持着温婉面容,内心却翻江倒海一般,为着即将进行的计谋避无可避地感受到几丝紧绷,只希望别被“猎物”嗅出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