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大人,轮到你了,这传位诏书,你写还是不写?」
三王爷将一把刀架在他颈脖上,笑笑地问着,面上看似一派温文儒雅,只那狭小的眼里隐隐透出一股凌厉狠戾。
他看着三王爷,无视刀刃已在自己颈上开了一道血痕,同样笑得清淡温雅。「写又如何,不写又如何?」
「写了,你邢氏一门继续安享荣华富贵,本王封你为左相,你这位大齐最年轻的宰相肯定名留青史,不写呢,躺在地上那些人就是你的借镜。」
他顺着三王爷视线,望向横趴在白玉阶梯,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身躯。
「邢大人,论理,你年纪还比本王小,称你一声『大人』,也是本王平素敬佩你文武双全,是朝廷不可多得的栋梁,你可千万莫辜负了本王对你的一番器重。」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邢晖乃朝廷重臣,自当为国家抛头颅,为百姓洒热血。」
「你这意思是不肯为本王所用了?」
「圣贤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邢晖个人去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齐能不能有一位明君,若是君主不贤无能,恐怕便坐不稳金銮殿上的这把龙椅。」
「这话说得有理。」三王爷似笑非笑,刀锋又往邢晖颈脖送进半寸,那道伤口画得更深了。「那你觉得本王能不能坐得稳呢?」
他淡淡地瞧了拿刀抵着自己的男人一眼。「三王爷向来英明果决,足智多谋,若要治理天下,想必并非难事,但大齐素以礼义兴邦,最重君臣伦理,若是没有一份盖着玉玺的传位诏书,怕是任谁坐上去,都稳不了大齐的江山。」
他话中有话,褒中带贬,聪明狡诈的三王爷自然是听出来了,微微一笑。
「所以这就要看大人的决断了……邢晖,你可愿辅佐本王,治理这片壮丽山河?你若愿意侍本王以忠心,从此本王与你自是君臣相称,你我携手共创大齐荣景,也是全国百姓的福分,你说,是也不是?」
三王爷一番言语犹如千斤顶重重地压下来。
他深吸口气,抑制住心海波涛汹涌,脑海中的纷纷乱乱亦全数净空,俐落地拂了拂衣袖——
「臣,叩见陛下圣躬安泰,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屈身一跪,果然跪出了他从此更加锦上添花的青云路,却也令老父听闻之后,当场吐血身亡,老娘也随之而去,而他寥寥几位知交好友死的死、躲的躲、割席的割席,留在他身边的都只是一群意图攀权附贵的小人。
谁也不谅解他,谁都看不起他,他只有孑然一身,也只能孑然一身。
不如归去……
邢晖梦呓着,身上烧得更厉害了,汤圆熬好汤药端过来,见他脸色异样发红,大吃一惊,连忙将药碗搁到一边,伸手摸了摸他脖颈,滚烫得吓人。
「怎么烧得这般厉害?」
汤圆直觉想喊人,刚一回头,才赫然想起杜郎中方才已带着小徒弟先离开了,如今这竹寮里只有她和大少爷。
一道冷风从半敞的门扉钻进来,汤圆一凛,连忙转身去关紧了门,拉下棉布帘挡着门缝,又去察看屋角的炭盆,将炭盆搬到竹榻脚边,然后将一个热水袋塞入被窝里,好让大少爷发着冷颤的身子能烘暖一些。
汤圆坐在榻边,摸了摸药碗,确定汤药不太烫了,应当能入口,才拿汤匙舀了一口。
「大少爷,我喂您喝药。」
明知昏睡的男人听不见,汤圆还是软软地说了一句,小心翼翼地将汤药稍稍吹凉了,递到邢晖唇边。
也不知是汤药太苦,还是男人心怀抗拒,一汤匙的药,他喝进去的只有几滴,其他都溢出来了。
「大少爷,是这药不好喝吗?」汤圆急了,想起以前在邢府当丫鬟时,曾听几个近身侍奉大少爷的姊姊埋怨过,说大少爷性格好强,脾气也硬,在他身边的丫鬟往往讨不着好,当他生病了,更不好伺候,他不想喝药,谁也别想逼他喝。
「可是您得喝药啊,大少爷,喝了药,身子才能快点好起来。」
汤圆又舀了一匙吹了吹,喂进邢晖嘴里,但他还是不肯咽下去,这回索性还别过头去,即便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仍是倔气得很。
「大少爷,就算汤圆求您,您喝药吧,好不好?」
男人剑眉蹙拢,在梦中紧闭着苍白的唇,不喝就是不喝。
汤圆没辙了,大少爷不喝药,她总不能掐着他的嘴,硬是把药灌进去吧,那他肯定会生气的。
可不喝药,难道放任他一直这样烧下去,万一把脑子烧坏了呢?
汤圆思绪乱如麻,终究是对大少爷的担忧占了上风,壮起胆子,一手掐住邢晖的唇,另一手将汤匙硬是抵进他嘴唇里。
果然,这番僭越的举动惹恼了邢晖,明明意识混沌着,还是哑着嗓音怒斥,「莫靠近我。」
汤圆一惊,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我……我是汤圆,大少爷您别恼,我不是想缠着您,只是要喂您喝药而已。」
邢晖紧紧皱眉。「苦。」
「嗯,我知道药很苦,可您生病了,得要喝药,身子才能快点好起来。」汤圆看着邢晖固执冷漠的脸庞,心中焦急,语气却放得更软了。「您乖乖喝药好不好?要不等喝了这碗药,我给您一片糖霜梅含着可好?」
她像哄着孩子似地哄着男人,但他不张嘴就是不张嘴,她又不敢再伸手去掐他的嘴,强迫他喝药。
怎么办呢?
汤圆为难着,忽地灵光一闪,从怀里口袋捏出一枚糖霜梅片,含在自己唇间,直到两瓣唇都染上一层甜甜的糖霜,然后拿起药碗喝了一大口,垂敛颤抖不止的眼睫,俯下晕红的脸。
大少爷,对不起,汤圆太蠢了,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好怕大少爷怪罪自己,却还是鼓起勇气,凑近了男人干涩的唇,静静地贴着。
好片刻,男人似乎感觉到什么,舌尖探出来,舔了舔。
「甜……」
趁他张唇时,汤圆一口气将嘴里的汤药哺了进去,他猝不及防,竟然咽下大半,汤圆见状大喜,连忙又喝了一大口汤药,如法炮制,再来一遍。
邢晖在咽下满口汤药后,忽地愤然咬住汤圆柔软的唇瓣,用力吸吮那淡淡的甘甜。
汤圆心跳乍停,脑海刹时一片空白。
大少爷……在做什么?
她慌张地想抬头躲开。「大少爷,您弄错了,这不是糖……」
「不准动。」男人从小养尊处优,天生就有霸气,感觉到那枚甜甜的糖霜梅要含不住了,恼上心头,大手掌着汤圆后颈压下来,就是不让她逃离。
一碗药喂得汤圆心慌意乱,每一回被迫咽下苦涩的汤药,邢晖都像要报复似的,狠狠含住汤圆的唇瓣蹂躏着。
他以为他在吃糖霜梅,却不知吃的其实是她的唇。
夜色无边,桌上一盏烛火忽明忽灭,室内一片静谧,只有男人吮咬的声音透出几许难言的暧昧。
第二章 自暴自弃的大少爷(2)
邢晖再醒来时,已是午后时分,暖暖的日照由一扇纸糊的窗扉透进来,带来一室光亮,屋外喧喧嚷嚷,人声鼎沸,不时可听见有人吆喝要茶水的声音,有人说笑,也有人扯着大嗓门争执着。
好吵。
邢晖剑眉一拧,盯着头顶几根竹子简单搭起的承尘,又转过头,淡淡扫了屋内一圈,除了他身下躺着这张竹榻,就只有一张竹几、几张竹凳,屋角堆着各种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