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何忆菲后,温岁岁陡然身上一轻,她能感觉到原主残留于这世间的最后一丝怨气也烟消云散了,就好似放下了最后的心事,能够潇洒自如地前往另一个世界。
走吧,善自珍重。
她在心里默默地向原主告别,仰头望向悠远的天空,正是一片晴朗蔚蓝,万里无云。
一个女孩离开了,另一个女孩留了下来,离开的人了却执念,留下的人却有了更多的牵挂。
温岁岁微微一笑,她不怕牵挂,只怕她在乎的人被孤伶伶地留下,这也是她重活一世的选择——
回报他挚烈的爱。
第三章 在驿站重逢(1)
狂风大作,黄沙滚滚。
一望无际的官道上,人烟渺渺,只有一座驿站孤立于路边,青砖石瓦,屋檐悬挂着几盏红灯笼,门前栽了几棵梧桐树,已是落叶纷纷。
蓦地,两辆马车由官道急驶而来,打破了此刻风雨欲来的氛围,一个男人抢先下车,打起伞来护着随后下车的一行人。
“快!岁岁,带着你弟先进去……沉香,你照顾孩子们。”
温承翰话语方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几个人抬头一看,只见天空乌云密布,一颗又一颗的冰雹正如天女散花般地往地面砸落。
“爹、姊,这是什么?”温炫好奇地睁大眼,想伸手去接。
温岁岁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拉回弟弟的手。“是冰雹,砸到会受伤的,咱们快进去!”
温岁岁拉着温炫便往驿站院内走去,一个穿着官服的驿丞匆匆迎出来,接过温承翰递给他的官职文书,略扫过一眼,面上就堆起了笑容。
“原来是温大人,快请进。”
“多谢。”温承翰朝驿丞拱了拱手,却没立刻进驿站,而是看着车夫将车辆赶进一旁的马棚,帮着卸下行李。
这回北上,为了轻车简从,温承翰将家里的门房和几个丫鬟小厮都辞退了,除了他们一家人,一同跟随的只有一个徐姓老管家和一位姓刘的师爷,另外于通州下船时,温承翰雇了两辆马车并车夫,一辆载人,一辆拉行李。
温岁岁见父亲与徐管家等人都站在屋檐下有了遮挡,心下安定,拉着弟弟随驿丞上了二楼。
此时正值各地方官回京述职的时节,原本温岁岁还担心驿站里的厢房不够,不过显然他们运气不错,今日整个驿站竟然空荡荡的,只来了他们一家。
既是无人争抢,驿丞便把邻近后院的一栋两层小楼安排给他们,温岁岁谢过驿丞,给了在此值勤的驿卒一串铜钱,请他打些热水过来,再备些热汤热饭。
温炫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窗,惊奇地看着屋外下冰雹,温岁岁却无法同弟弟一般兴奋,心头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一路回京,他们是趁着河水尚未结冻,从南方最大的港口归海城上船,沿着运河往北在通州下了船,改走陆路往京城。
谁知就在下船前几日,气候突然有了变化,连日降下滂沱大雨,原定的行程也不免有些耽误,见天候实在不佳,温承翰也是没办法了,便和子女们商量在这个离京城尚有百余里的驿站暂歇。
一家人冒着狂风骤雨赶路,好不容易在日落前进了驿站,没想到天空又降下了冰雹,一连下了一刻多钟,教温岁岁都有些忧心这驿站的屋顶能否支撑得住。
总算在天色全暗前冰雹停了,一家人梳洗过,换了衣裳,用过晚膳,便各自回房睡了,一宿无话。
隔天,温岁岁早早便起床,只听窗外风声呼啸不断,大雨哗啦哗啦地落下,打得窗桥似乎都有几分晃动起来。
用过早膳后,一家人坐在花厅内喝茶,温承翰对着屋外的天色叹息起来。
“看样子今日只能在这驿站多停留一日了。”
温岁岁也看了看天色,微微蹙眉,却没多说什么,抓着精神略有些颓靡不振的弟弟,考校他论语的内容。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何解?”
温炫一听又要考他读书,登时头大起来。“姊姊,我的好姊姊、亲姊姊,这一路在船上你日日都教我读书,好不容易上了岸你就让我歇两日吧,我这头好似还晕着呢,脚踩在地上都还觉得晃晃悠悠的。”
他小脸皱成苦瓜,大眼睛眨呀眨的,满是祈求撒娇的味道,看得温岁岁一阵心软,差点就要允了他。
只是一转念她又板起脸来,想起原主这个弟弟因早产的缘故自幼便体弱,导致家里谁都不敢十分拘着他,倒把他养成了爬树摸鱼、上房揭瓦的顽皮性子,就连之前去书院读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动不动就装病逃学。
他可是唯一的男孩子,家里未来的顶梁柱,可不能随着他就这样淘气下去,否则将来长大了成为只会斗鸡走狗的败家子,父亲肯定心痛万分。
忆起前世国公府里她那些只会仗着富贵权势欺人的兄弟们,温岁岁咬了咬牙,心下发狠。“再不回答,禁你三日的点心!”
温炫闻言脸色大变,他素来爱吃甜食,宁可不吃饭也要日日吞上几块荷花酥、茯苓糕之类的,禁他吃点心还不如将他关小黑屋算了!
“姊啊,我可是你亲弟弟,你如何狠心这样待我?”温炫假哭装可怜,又转向坐在一旁写信的父亲。“爹,你也替儿子说几句公道话!”
温承翰听姊弟俩这般斗嘴,胸口的沉郁倒是散去不少,捻着一把美髯笑起来。“你啊,不学无术,就该你姊姊来治你,听你姊姊的,乖乖念书。”
“爹——”温炫拉长了尾音。
温承翰继续写信,装没听见。
温岁岁则拿戒尺,轻轻打了下弟弟的手背。“这可是我两日前才教过你的,可莫说忘了,快回答!”
温炫讨不到援兵,没辙了,只得坑坑巴巴地说明起来。“孔子说,用法制、法制禁令去引导百姓,用、用刑法来约束,这样老百姓只是因为怕受罚,才去遵守,就没有了廉耻之心……然后、然后……”
然后后面他就忘了。温炫可怜巴巴地瞧着自家姊姊。
温岁岁差点笑出来,勉强忍住,语声淡淡地提示。“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喔喔。”温炫想起来了。“用道德去教化百姓,用礼仪去统一百姓的言行……嗯,那,百姓就不仅知道廉耻,也会守规矩了……姊姊,我答得挺好的吧?今日能不能多加两块点心?”
“你呀,也不怕甜食吃多了生虫牙!”温岁岁拿手指轻轻点了点弟弟的额头。
温炫笑得傻乎乎的,不知怎地,自从姊姊那日投粮未遂醒来之后,他总觉得姊姊像变了个人似的,性情开朗多了,也会跟他这个弟弟斗嘴说笑,不像从前老是一个人闷闷的,令人难以亲近,他喜欢这样的姊姊。
“那多吃一块行吧?不然半块?姊姊,就许我多吃半块糕点嘛。”
“你想多吃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将今日香姨炖给你的药膳乖乖吃了。”
温炫才刚惊讶地跳起身,沉香就捧着一个托盘进屋,上头正是一盅散发着浓郁中药味的参竹煲老鸭。
“我不喝药!”温炫吓得往后躲。
“这是药膳,不苦的。”沉香显然很明白这位少爷的脾气,温和地解释。“我用了好些时辰,鸭肉炖得嫩嫩的,少爷试试?”
“不成!就算鸭肉再嫩,里头也满满都是中药的味道,我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