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找那支兰花发簪吗?也不将大髦穿上,就这么衣衫单薄地踩着冰寒刺骨的积雪,丝毫不顾自己的双手很可能会冻到受伤……
“顾晏然!你疯了!”她撕心裂肺地喊,踉跄不稳地奔向他,拽住他臂膀。“跟我进屋去,屋里暖和,我们回去……”
她费劲地想拉他回小屋,他只是不耐地甩开她,顺手抹了一把沾满冰霜的眼眸。
“你别管我,进去!”
“我不进去,除非你和我一起……顾晏然,我们回屋里去吧,别找了,那发簪不见就不见了,你别……”
“进去!”他厉声打断她,回头,见她傻愣愣地杵在原地,含泪对他摇头,越发暴怒,打横抱起她,大踏步就往木屋走,将她往床上一抛。
“给我安静地待着,不准出来!”他不容分说地撂下警告,转身又出了木屋,砰的一声甩上门。
她被他粗鲁的气势所慑,呆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又拐着脚往门边走去,开了门,双手紧紧攀着半敞的门扉,怔忡地望着那个在雪地里濒临疯狂的男人。
他真的、真的是疯了,就为了一支发簪,就为了一道幻影……
温岁岁哭了,自从重生以来她还不曾这般痛哭过,只觉得整个心窝都紧紧地揪着,疼得她发晕。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接连不停地滑落,到最后她连嗓子都哭痛了,抽抽噎噎地抽泣着。
温岁岁,你不许哭,哭又有何用?
她在心底一遍一遍地责备自己,拼了命地凝聚全身仅余的力气,在小屋内翻找出一只边缘凹了个口的瓦罐,颤抖地抓了一把又一把的雪丢进瓦罐里,放在火上烧着。
雪水滚了一回又一回,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总算在冰天雪地里找着了那支被她丢弃的发簪,紧紧地捏在手心里,整个人却像失了魂似的,站在原地不动。
她用衣袖擦干眼泪,主动走向他,轻轻拉着他手臂。“你找到了,我们回屋里吧,回屋里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茫然无神的墨眸瞥了她一眼,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她一点一点地拽进屋里。
一进屋,她便急急关上了门,横上木问,轻轻替他拍打着沾染全身的雪珠,拉着他在烧旺的柴火边坐下,用自己的手绢替他擦脸擦手。
果不其然,他的双手已经冻得发青,手指都僵硬了,却还是凭着一股意志力,紧紧捏着发簪不放。
她忍不住又想哭了,强忍着泪水,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干眉眼和双手。“你的衣裳都湿透了,要不先脱下来吧,用火烤一烤,不然你一直这么穿着,会冻坏身子的。”
她柔声劝着他,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耳里,只是木然呆坐着,她鼓起勇气,小手试探地解开他的衣襟,他没有抗拒,她便帮着脱下他的外裳,只让他穿着里衣,再抱来他的大氅,披在他身上。
接着,她又脱下他的靴子和袜子,一双大脚同样冻得发青,教她不忍卒睹,她连忙用双手替他搓揉着腿脚,只盼他体内的血液能顺畅地循环起来。
他的腿已经落下了痹症,可不能又冻伤了,否则再过几个春秋,这双腿说不定便会废了。
她哽咽着,替他搓揉了好一阵,待他肌肤表面的颜色逐渐恢复正常,她又提来瓦罐,扶着他的脚泡进热水里,继续替他按摩。
顾晏然一直看着她的动作,直过了好片刻,像是终于寻回了神智,哑声问她。“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啊?”她一愣,湿答答的羽睫扬起,浸润着泪水的眼眸瞅着他,显出几分可怜。
为何要这般残忍地揭开他心里的疮疤,为何要强逼着他去面对不堪的过往,为何在惹恼他后又伤心地流泪,为何……对他这么好?
顾晏然心口揪紧,说不清心下是何滋味,不觉抬起仍微微发僵的手臂,掌心轻轻放上姑娘头顶。“我方才……吓着你了?”
这番突如其来的温柔反倒令温岁岁心里更委屈了,红透的琼鼻吸了吸,像只软绵绵的兔子般摇了摇头。
“没有,我没吓到……是我不该胡乱丢你的发簪,对不起……”
他没再吭声,摸了摸她的头后,收回了手。
温岁岁不舍地依恋着头顶那一丝残留的温暖,她眨眨酸楚的眼眸,声嗓微怯。“顾晏然,你莫恼我,好不好?”
他淡淡地扯了扯唇,像是极度疲惫似的,阖上眼皮。
她心疼不已,也不敢吵他,又让他的双脚足足泡了两刻的热水,才移开了瓦罐。“顾晏然,床让给你躺着吧。”
他没有回答。
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顾晏然,你想睡觉就上床去。”
他依然动也不动。
她蓦地警觉不对,伸手探他额头,只觉得触手处一片滚烫,她吓了一跳,连忙又抚摸他颈侧,同样发着热。
他这是受了风寒,发烧了!
她焦急地轻拍他脸颊。“顾晏然,你先别睡,我扶你上床躺着……顾晏然?”
他一直没回应,她只好笨拙地用自己肩臂撑起他身子,勉力将他半拉半抱地扶上床,他一直迷迷糊糊地昏睡着,唇色发白,身子阵阵发着冷颤。
“顾晏然,你别这样,别吓我……”她含泪哽咽,心急如焚。
这一刻,恨不得痛打自己几个耳光,都怪她方才胡乱耍什么脾气啊,怎么都重生一回了还是这么任性!
“你是不是冷?莫怕,我暖着你,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我来暖着你……”
她扯来自己的斗篷,和他的大氅,一块儿堆着,当作厚棉被用,接着也脱了自己的外裳,只着单衣躺下来,将受冻的男人拥入怀里。
她紧紧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孩子似的,一边拍抚着他的背脊,搓揉他的手臂,半梦半醒之间,他微微睁开了眼。
“岁岁……”男人的嗓音,异常沙哑。
温岁岁心弦一紧,他在唤的,是如今拥抱着他的她,还是前世那个她?
“岁岁……”他又朦胧地唤了一声。
她不由得更用力地抱住他。
不管是唤谁都好,她只知道自己舍不得他如此受折磨,这样胸襟疏阔、心怀良善的男人,值得一个全心全意怜惜他的女子。
“顾晏然,我心悦你……”她柔情似水的眸光着他清逸出尘的眉眼,缠缠绵绵,丝丝入扣。“你听见了吗?晏然。”
温岁岁迷恋地吻上他的唇。
她的唇温热,他的唇却冰凉,冷热相互撞击的这一瞬间,天地彷佛都颠倒了,时光如诗如梦。
他恍惚地盯着她。“温岁岁?”
“嗯,是我。”她轻声应道。
他霎时浑身颤栗,下意识地反抱住她,激烈地吮吻着她柔软的唇瓣,舌尖探入,近乎霸道地索取独属于她的馨香。
这一吻,终令男人犹如出闸的猛兽,不死,不休。
***
此时的慈幼堂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温岁岁出屋前,吩咐了丹橘去灶间帮忙看着药膳的火,丹橘进了灶间,正好见慈幼堂的厨娘在里头忙得晕头转向。
原来替她打下手的仆妇感染了风寒,她一个人张罗几十个人的饭菜,难免捉襟见肘,丹橘是个温顺老实的,看了不忍,便主动帮着切料备料,忙活起来。
这一忙就是将近一个时辰,待丹橘帮着厨娘和几个仆役将大锅的饭菜都抬进用饭的餐厅时,见着孩子们守规矩地排队等着打饭,这才赫然想起怎么不见小姐的人影。
本来还想着约莫是小姐和顾公子寻了哪处角落在说体己话,结果转了慈幼堂一遭,将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不仅不见小姐,连顾公子也杳无踪影,一问门房才知道原来两人都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