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文理敛眸不语。
温正则见他脸色不大好看,又是一叹。“可怜我四妹妹明慧通透,才貌俱全,在京城素有贤名,与你也是从小就相识的,彼此知根知柢,门当户对,只可惜……”
邹文理紧紧捏握茶盏,半晌方哑声低语。“是在下没有福气,委屈四小姐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着,丝毫不怕被人听去,应是认为此处离京城尚远,不可能这么巧遇到熟人。
偏偏就在另一头,温炫正满脸恼怒地瞪着他们,顾晏然也神色沉冷。
方才两人对话中几个关键字已经足以佐证温炫并没有认错人,那位斯文男子确实就是温岁岁已经订亲的未婚夫婿。
但显然,这个未婚夫心里有别的姑娘,并不看重这门亲事,甚至心有怨慰。
那姓邹的凭什么?如此三心两意,卑鄙无耻!
一股无名火陡然在顾晏然心口焚烧,他咬牙强忍着,温炫却已忍不住了,拍案起身,正欲上前理论时,偏生又进来了几个客人。
顾晏然拉住温炫,示意他不可在公众场合造次,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只是徒然伤害他姊姊的名声。
温炫看明白了他眼神的意思,脸色倏地一白,想起姊姊在平县时就曾因旁人传谣言闹过自杀,恨不得掌掴自己几个耳光。
差一点就因冲动坏事了,幸好师父及时提醒了他!
温炫后怕地抚着心韵剧烈的胸口,而邹文理与温正则见茶室里多了好些乱糟糟的客人,大呼小叫的,一时也没了喝茶的兴致。
温正则甩出一把折扇,故作风流。“听说百花楼的花魁今晚要献舞,不如咱们现在就去占个位子?”
邹文理微微一笑。“但凭正则兄安排。”
两个男人说着相偕离去,温炫一凛,马上就想追出去。
顾晏然拉住他。“你去哪儿?”
“师父,你没听他们说吗?他们要去百花楼,我一定得找邹大哥理论一番!”
“百花楼不是你这个年纪能去的地方,这件事也不该你管。”
“可是……”
“这门亲事该怎么样,还得由你姊姊和你父亲来商量。”
温炫扁了扁嘴,明知顾晏然劝得有理,却还是委屈。“我姊姊那么好,她值得一个全心全意待她的男子,邹大哥……不想要这门亲事。”
顾晏然心海也翻腾着,良久才压下满腔怒气,拍了拍温炫的肩膀。“先回去吧。”
温炫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顾晏然回客栈,未曾察觉到顾晏然墨眸瞬间如霜雪冰封了大地,凌厉而冷冽。
***
客栈后头辟了几间小院,院门一关便成了独立空间,手上有些银两又注重隐私的客人往往选择入住这样的小院,温岁岁一行人此时便占了其中一间。
小院不大,正屋三间,左右各两间,温岁岁和沉香住西厢,温炫和张大壮住东厢,至于正屋自然是让给了出钱的老大顾晏然。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灶间里温岁岁和沉香正忙碌着备膳,沉香拿着大锅铲炒菜,温岁岁则在一旁切菜剁肉。
“沉香一边炒菜,一边总忍不住往温岁岁看去,深怕她一个不小心伤了自己的手。
“小姐,你还是回屋里等着吧,这灶间烟燻火燎的,万一呛着了小姐可如何是好。”她话里掩不住担忧。
温岁岁却是粲然一笑。“香姨,你可莫要瞧不起我,我这几日跟着王婶子学着料理吃食,她也教了我几手绝活呢,你且安心瞧着便是。”
“小姐……”
沉香还想劝说,温岁岁连忙打断,俏皮地朝她眨眨眼。
“都说了好几次,以后别叫我小姐了,香姨和父亲一样直接喊我的名字吧。”
沉香一愣,炒菜的动作都慢了几分,侧头望向温岁岁,只见她浅笑盈盈,眉目舒展,从前的愁绪彷佛尽数淡去了,如今只有对未来的乐观与期待。
沉香顿时有些恍惚,她其实明白自从夫人去世后,小姐一直郁郁寡欢,对自己升做姨娘心中也有所不满,所以她也是小心翼翼地恪守本分,不敢僭越,仍是称呼夫人留下的孩子为小姐和少爷。
而今小姐主动要她改了称呼,这是愿意承认她的意思,不再介意了?
她不由得眼眶泛红。“小姐……”
“岁岁。”温岁岁认真地纠正。
“嗯,岁……岁岁。”沉香心绪激荡,舌头麻麻的,略显笨拙地唤了一声,泪光微微闪烁。
温岁岁见她这感动不已的模样,心头也不免一酸,走过去轻轻握了握沉香的臂膀。“香姨,你对我和阿炫好,我们姊弟俩都明白的,这几日你为了我们一直担惊受怕,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沉香略哽咽地摇头。“小姐……岁岁你和阿炫能平安无事,我回去见老爷时也算有个交代了。”
温岁岁微微一笑,重新拿起菜刀,将一块新鲜猪肉放上砧板。“香姨,这猪肉切片,可以吧?”
“嗯,切薄一些,这猪肉是要拿来炒的,薄一些好入味。”
“好咧。”温岁岁轻快地应了一声。
两人边做菜边聊,灶上一个陶锅里炖着萝卜羊肉,加了当归枸杞和些许料酒,一掀锅盖顿时香气四溢。
温岁岁深深一嗅,赞道:“香姨,你这手调理药膳的功夫真是了不得!”
沉香温柔一笑。“这都是夫人教我的,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还差得远呢。”
温岁岁闻言,心念一动。
原主的娘来自医药世家,家学渊源的薰陶之下也懂得一些药理,就是可惜原主本身没兴趣,进宝山竟空手离开。
“香姨,我娘以前可有教过你关于治疗痹症的药方?就是每逢寒冬雨冻,膝盖骨就刺痛,这毛病该怎么调理?”
“这毛病多是年轻时不重保养留下的病根,可不好调理呢,不过你外祖家倒是有留下几个药膳方子,还有一套按摩的手法。”
“果真吗?”温岁岁眼眸一亮。“香姨教我!”
“这原是你外祖家家传的手法,也是夫人教给我的,我自然是要传授给你的,只是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学这个?莫不是你这回落水,腿脚落下什么后遗症?”沉香这么一猜想,顿时焦急起来。“晚上让香姨给你瞧瞧,是哪里不舒服?”
温岁岁连忙安慰。“香姨莫急,我好得很,我是替一个朋友问的。”
沉香一愣。“哪个朋友?”
温岁岁妙目一转,顾左右而言他。“总之香姨教我便是了,好不好嘛?”
这半撒娇的口吻顿时让沉香败下阵来,心中一甜,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我教你。”
“香姨,那我先把这些炒好的菜拿出去。”
堂屋里支开了一张大桌子,温岁岁将菜盘摆上桌,透过敞开的大门,只见张大壮在院子里架起了炭炉,烤着肉串,油脂逐渐滴落,刷了酱料,最后再刷上薄薄一层蜂蜜,更显得肉串表面晶莹剔透,令人垂涎。
“张大哥,你这肉烤得好香啊!”
“自然香啦,不是我吹牛,我这烤肉的手艺,在咱商队里那可是一等一的,哪个不抢着吃!”张大壮呵呵笑,一脸得意。
顾晏然领着温炫自香水行归来时,见到的正是此番情景,张大壮烤着肉,温岁岁在餐桌边布菜,沉香则端了一锅热腾腾的萝卜羊肉从灶间走出来。
笑语频闻,一片温馨的烟火气息。
顾晏然不由得步履一顿,心头浮上几许怅惘。
这样的烟火气息,曾是他悄悄向往过的,几间红砖青瓦的屋舍,一处花木扶疏的院子,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料理,一个笑着迎他归来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