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岁岁闻言悚然大惊,即将消散的神智顿时清醒了三、四分,顾晏然继续抓着她肩膀,用了极大的手劲,彷佛要借着疼痛强迫她保持清醒。
“别掐了,我……痛……”
“痛也得忍着!”他毫不容情。“没我的允许不准你闭眼睛,听见没有?”
温岁岁虚弱地说不出话来。
“你听见没?说话!”
看着男人神情紧绷起来,有着平素少见的慌乱,温岁岁忽然觉得胸口一暖,苍白的唇瓣竟然微微扬起。
“顾晏然,你……担忧我吗?怕我……死了?”
这回,他总算听清了她说什么,却是狼狈又气恼。
“住嘴!你不会死!”他狠狠地瞪着她,眼神锐利,饱含警告与责备。
明明是那样可怕的眼神,她看了却好心动,神魂都飘飘然,唇畔的笑意更深。“嗯,你放心,这次、我不会死了……”
她一定会好好活着,拼尽全部的气力也要活下来,然后与他作伴,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日头逐渐西斜的时候,三人顺着溪水总算攀上了岸。
顾晏然凭借着一身练出来的强健体魄,踩过一片砂石浅滩,硬是拉扯着温岁岁姊弟俩上岸,他这一路护着姊弟俩,全身上下添了不少伤口,此刻为了上岸双手抓着锐利的岩石,更是磨出鲜血淋漓。
好不容易趴上岸,他已是精疲力竭,伸手往温岁岁姊弟俩鼻间一探,确定两人都还有呼吸,整个人松懈下来,顿时气力放尽,倒头就陷入昏睡。
日落月升,繁星点点。
温岁岁朦胧醒转,映入眼帘的先是一片漆黑,瞳孔逐渐适应之后,才从幽微的月光中看清身处的环境。
她这是从水里漂上岸了?她还活着?
迷迷糊糊的思绪刚闪过,她蓦地一凛,挣扎地坐起身来。
顾晏然呢?阿炫呢?他们可都还安好?
“顾晏然!阿炫!”
她惊慌地喊着,一开口,才察觉自己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全身上下亦疼痛不堪,还一阵阵忽冷忽热的,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她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痛楚,只着急地伸手模索着,发现腰间的绳索还系着,她先顺着摸到了躺在她身旁的温炫。
“阿炫,醒醒!”她轻轻摇晃温炫,只觉得触手所及一片冰冷,她心一凉,颤着手去探温炫鼻息,幸好还有呼吸。
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温岁岁再往另一边找寻,顾晏然也躺在她身边不远处,她慌忙靠过去看,他的胸膛也有,只是气息显得有些短促,再就着月光细细一瞧,他脸上、脖颈、双手等处都有不少伤口,更别说那些被衣裳遮住的地方恐怕都是伤痕累累。
她不由得心口一酸,爱怜地抚过他的眉宇。“顾晏然……”
这一路顺水漂流的过程,光靠她和弟弟的体力根本撑不住,都是靠着他舍命相护才能苟活下来。
他一定很累了,他还有老寒腿呢,如今又在深秋的溪流里泡了这么久,也不晓得他腿上的毛病以后会不会发作得更厉害。
她真是对不起他。
不行,不能让他在这溪边躺下去了,她得想办法找人求救,否则三个人在这秋夜里露宿一晚,怕是都活不了!
温岁岁其实也很想睡,只是靠着一股毅力解开绳索,勉力撑起身子,还没站稳就一个腿软,整个人又趴跌下去,紧急之际她只能以双臂护着脸,免得磕到溪边那些细碎的石头,划伤了脸。
虽然很可能她现在一张脸早已是伤痕累累了。
她自嘲地寻思,手掌小心地撑地,几乎是用一种跪爬的姿势重新站起来,四处张望,总算在溪水下游的方向看见隐约的光芒闪烁。
那是灯光吧?老天保佑,拜托一定要是这附近住户人家的灯火,拜托那屋里住的是善良的人,能够帮帮他们。
温岁岁朝那灯火阑珊处走去,每一步都是百般艰难,她跌了一次又一次,身上不知多了几处瘀青擦伤,可她不能放弃,也没有软弱的余地,就只能一步步地走下去,走向那唯一的希望。
之前是顾晏然护着他们姊弟俩,现在换她来替三人找出一线生机。
“等我,等我……”
声也不知是何时开始,她脸颊满是泪水,滑过细细的伤口更添疼痛,她其实没那么坚强,也并不勇敢,真的好痛啊,要走到那户人家求救这条路怎么就这么长,这么困难……
顾晏然,你给我力量,给我勇气吧,我快不行了……
温岁岁在心里恳求着,在濒临崩溃的时候她只能想着这个男人,想着自己许下的要与他相伴一生的誓言。
她欠这个男人很多很多,所以她一定得撑住,一定不能软弱。
温岁岁一边走着,一边抽抽噎噎地呜咽着,到后来连哭也没力气了,只有泪水迷蒙了双眼。
终于,她走到了那户人家外,一间黄泥土坯的简单屋舍,窗边透出温暖晕黄的灯光,可她不敢直接去敲门,先是悄悄蹲在窗下,仔细听里头的人交谈的声音。
“老头子,我搁在这儿的针线窭子呢?你瞧见没有?”是一个妇人的声音,语调慢慢的,嗓子粗哑,应是有了些年纪。
没有人回答。
“老头子,我在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啦?”妇人提高了嗓门,生气起来。
“你这婆娘!都说了别动不动就上手掐我耳朵……你那针线窭子不就在那儿吗,你这眼神也不知往哪儿使的!”
“哼,你眼神倒是好使,光瞅着我忙呢,就不晓得搭把手,老娘我还不是要替你缝你那破裤子!”
“你就别瞎忙了,那件裤子都破得不成样了,索性丢了算了,英娘不是说了,过两日女婿去赶集,替咱俩买几块布回来。”
“英娘都嫁出去几年了,你倒好意思这么使唤女儿女婿!”
“怎么使唤不得了?咱们就英娘这一个女儿,好不容易养大了,还不得好好享受她和女婿的孝敬?”
“懒得跟你说了,滚一边去,别碍老娘的事!”
夫妇俩虽是吵吵嚷嚷的,倒是一派平凡农家的温馨,应该不会是那种心眼多的坏人吧。
温岁岁攀着窗沿,努力撑起虚软的身子,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她的身影映上了窗纸,倒吓坏了屋里的老夫妇。
“老、老头子,有鬼!”妇人吓得都尖叫了。
“你别这样喳喳呼呼的,小声点!”
夫妇俩相互扶持,老头子还将一把铁锄握在手里,两人小心翼翼地打开屋门往外瞧,只见一个形容狼狈的姑娘家跪在地上,摘下戴在手上的红珊瑚手串,神态恳切地望着他们。
两人顿时愕然,面面相觑。
她不见了!
当顾晏然再度醒来,发现系在腰间的绳索松落了,还有些朦胧的神智霎时紧绷,在夜色里摸索一阵,那个原该躺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姑娘不见了!
她去哪儿了?明明她的弟弟还躺着呢,她不可能一个人离开,莫不是被哪个心怀不轨的路人给带走了,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事吧?
顾晏然很清楚一个女儿家的清白与名节有多重要,要是她真的遭受到侵犯……
他不敢想像那样的后果,勉力挣扎着起身,这才察觉自己一条腿脱臼了,每走一步便是难以煎熬的痛。
他强撑着在附近寻找着。“温姑娘!温姑娘!听见我的声音了吗?听到了就喊一声!温姑娘……”
蓦地,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一凛,悄悄从袖中滑下一把短刃,紧紧捏在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