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瞧见慕寒月的属下朝着他摇了摇头,她浑身上下仅存的一丝力气也被摇掉了。只剩她一个了……真的只剩她一个了……
眼泪宛若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坠得又急又猛。
终于,在慕寒月那盛满担忧的目光中,她痛苦的闭上了眼,任由黑暗将她完全吞没。
第七章 阿圜的下场(2)
素白的团纹刻丝褙子,下面一条八幅白色缎面襦裙,细致丰润的耳垂上缀了对镶银的珍珠坠子,金映烟梳了一个分心髻,头上却连根簪子都没有。
这一身简素的衣饰衬得原就纤瘦的金映烟更显柔弱,彷佛一阵轻风就能将她刮走了似的。
她的身后除了跟着那日去取斋饭而逃过一劫的欢雀之外,还有几个慕寒月派过来服侍她的丫鬟。
这是她到这个听说是大皇子的别庄后,第一次被大夫允许下榻。
阿圜不在了后,欢雀原先孩子似的天真无邪彷佛一夕之间褪去,这几日是日夜不离地守着她,看得出来欢雀是发了狠的想替阿圜好好的照看她。
这样的欢雀稍稍焐热了金映烟冰冷的心。
这段时间,她虽然被照顾得妥妥贴贴,可她的心里的恨却从来没有一刻放下,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她心中的恨也堆积到最高点。
「姑娘,咱们还是先回水阁去吧,等您身子好些再去看阿圜姊姊,她不会介意的。」看着金映烟越发纤细的身躯,扶着她的欢雀忍不住劝道。
她甚至不用想便知道,若是姑娘真的到了阿圜姊姊的灵堂前,只怕立刻就能哭昏过去。
想到前几天姑娘昏迷不醒,有时甚至气若游丝,彷佛下一刻便要断气的模样,欢雀便对该不该让金映烟去阿圜的灵堂感到犹豫。
「不,总得让我看她最后一眼。」
她的眼眶红通通的,却没有再落泪,她的泪似乎早在阿圜死去的那一天就流干了。金映烟洁白无瑕的脸庞上现在硬扯出一抹笑容,坚定地说着。
「可是,您的身子……」
欢雀还是不放心,却又不敢硬挡,因为她很清楚,姑娘和阿圜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却情同姊妹。
「让她去吧!」
在长廊的另一头,一道沉沉的嗓音止住了欢雀的劝言。
金映烟抬头,便见慕寒月站在前方不远处,脸上漾着温暖的笑意,其中透着一抹明显的纵容。
既然连慕公子都发话了,她哪里敢再劝什么,欢雀连忙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位置。
金映烟望着慕寒月的目光透着浓浓的疑惑,可她只是红唇紧抿,什么话也没有说,一如这几天每每面对他时的沉默。
「走吧。」
慕寒月大步走向她,顺手便要像过去那些年那般牵过她的手,但她眼捷手快地将手往身后一缩,避过了他的动作。
「你应该很忙吧?」她淡淡地扬声拒绝,声音平淡得没有丝毫起伏,彷佛与他是陌生人,既不怨也无任何情绪,形同陌路。
「不忙。」宛若没有发现她的疏离,对于她的冷漠,慕寒月只是好脾气的一笑,然后与她并肩而立。
金映烟平静无波的眸子因为他的骤然靠近倏地一眯,原就挺直的背脊彷佛更挺了,但她依旧抿唇不语。
站在她的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疏离与防备,慕寒月一个弯身,不容抗拒的将她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快放开!」被抱起的金映烟一瞬间震惊得不知该怎么反应,随即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扬声娇喝。
「阿圜的灵堂设在后圜子的边上,有点远,你大病初愈,还是我抱你过去吧。」
一切由他说了算一般,慕寒月一边解释,一边迈着坚定的步伐,稳稳地抱着她朝着后园子的方向走去。
这里毕竟是龙竞天的庄子,阿圜不过是一介奴身,本不可能设什么灵堂,可慕寒月知道,若是没有好好送阿圜最后一程,烟儿只怕永远过不去这关,所以他便去寻龙竞天商量。
初闻他的请求,龙竞天只是微讶地张着嘴,显然并不理解为何要这么做,但冲着两人的交情,惊讶过后他便允了,丝毫不嫌这事秽气。
丧礼自然没有大操大办,只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布置着白幡、香案,一口上好的棺木端正地摆在香案之后,中间隔了一层白绸帘子。
在灵堂的门口,慕寒月将她放了下来,待她站定,他伸手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往灵堂里走去。
他的大掌像是烧热的铁器般灼痛她的掌心,她急急想要缩手,可他一如方才那般强势,彷佛不让他牵着,他就不会让她进去似的。
她急急抬眼瞪他,可他浑若未觉她的怒气,只是径自望着她,不急不躁的等着。最后,想见阿圜最后一面的希冀还是战胜了对他的不满,金映烟原本紧绷的身子微微放松,任由他牵着自己迈入了灵堂。
那一室的白剌痛了她的眼睛,原就红着的眸子更加血红,随着他的脚步前进的她,在绕过白绸帘子的那一刻顿住了步伐。
明知这是最后一眼,但她却没有勇气去看,甚至想要转身逃离,是不是不看这一眼,她就能当作阿圜还在,只是不在她的身边?
不用回头,慕寒月也能从她那抖得厉害的纤手探知她的心情,他其实不认为烟儿一定得见阿圜这最后一面,可他知道,若是她不这么做,她一定会后悔,所以他柔声的鼓励她——
「别怕,有我陪着你,咱们去瞧瞧阿圜,我想阿圜也在等着你呢。」
他的鼓励到底拂去了她心底的犹豫,深吸了一口气,她再次迈步朝着棺木走去。
经过了一番整理的阿圜没了那日的狼狈,慕寒月将她的身后事打点得很好,并没有因为她只是个丫鬟就轻忽。
金映烟颤巍巍地伸出手,轻抚着那熟悉无比、只是再无血色的脸庞,她缓慢而认真地说道:「阿圜,你要走好,别怕!」
「她会一路好走的,有你这个主子,她不枉此生。」
「不枉吗?」
那日,她心里才想着要替阿圜张罗婚事,可如今阿圜已经香消玉须,再也没有机会嫁人生子了……
金映烟将自己的手从慕寒月的掌心抽出,径自走到灵堂前,抽出了三炷清香点燃,然后朝着阿圜的牌位拜了三拜。
等到她手中的香插入了香炉中,那原本显得迷蒙的眼神倏地变得凌厉,她抬头看着慕寒月。
「这是大皇子的庄子?」她启口问道。
虽然这几天她生着病,就算醒了也只是静静的躺着,但从丫鬟们的对话,她多少对这个庄子的主人有些认识。
「是。」他微微颔首,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所以这几年你是跟着大皇子?」她再问。
「当年在太行山上救了他,然后就沾上了。」他的语气很嫌弃,彷佛自己不是救了大皇子,而是被一坨屎沾上了似的。
「他信任你?」
「应该是吧。」
毕竟龙竞天现在有的产业都是他谋划来的,若是没有他,龙竞天可能还是一个一穷二白、不受皇上待见的皇子。
听到他那不是很肯定的答案,金映烟的两道柳眉直蹙,似是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实性。
半晌,慕寒月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毕竟她清醒后的这几天,话都是少得可怜,她再度说道——
「我将自己卖给你,条件是你得让金家从此不再有能力与机会为非作歹。」
金映烟倔强的不让眼中的水雾凝结成泪,她望着慕寒月,一字一句的说完后,不发一语,继续直直的望着他,静静的等待他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