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没有记错,没有认错,病房里的女子是夏翰青学生时期交往多年的女友,那位她年少时跟踪过的美丽女子!女子为何病逝在此?又为何只有夏翰青一人前来探视?女子的家属呢?夏翰青不忌讳地带她一同前来又是为什么?他愿意让她涉入他的隐私了吗?他和前女友保持着什么样的关系?
成串问题在心头盘桓不去,她伫立着不动,未感时间过去,听到门口有轻微骚动,她回头望去,夏翰青正走出病房。他满脸凝肃,和医护人员就一些必须处理的后事交换意见,语气不慌不乱,似有心理准备。讨论结束后,他走向她,简捷地说:“走吧,我们先回去。”
就这样吗?他不打算跟她说些什么吗?她试着开口,但他视线已移向它处,没有交谈的意思。
她满腹疑问,最后选择默不作声,一路缄口。她相信他现下最需要的应该是宁静,而非和外人解释一堆不相干的疑问;但,外人?他还当她是外人吗?
车从近郊进入市区时,夏翰青突兀地提议:“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住哪里呢。跟我说地址吧,我送你到家。”
她十分惊讶,本想不劳他亲送,自己坐捷运回去很方便,他这一提,不报上地址似乎说不过去,但一说出口,夏翰青看向她,微讶:“我们住这么近?”
“是啊,捷运两站而已。”她笑,“你别乱想,这是巧合,我可没故意离你这么近。”
“我没这么说。”他轻笑一声。
他照着她的指示驶进巷子里,在一栋旧式小华厦前停车。她解开安全带准备和他道别,却见他车已打档熄火,一副也要下车的模样,她不解问:“你不走吗?”
“你不请我上去喝杯水?”他貌似理所当然。
“啊?”她直了眼。
“起床到现在我们一口水也没喝,你不会舍不得招待我吧?”
“当然不会──”她求之不得,“可是这么突然,我的房间──”
“我知道很乱,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勤快做家务的人,你不用遮掩,迟早我会发现的。”他不等她答允,径自下了车。
“也不用讲成这样吧……”她忐忑不安地下车追上他,拿出门卡刷过感应器,领他进了大门,乘上电梯,一边叮咛:“你待会在客厅坐着就好,别到处乱看……”
“这你就管不着了,我住处也没禁止你乱看。”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了?”他睨她一眼,“别紧张,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不是来打分数的。”
了解她?在这个时候?他还有多余的心思吗?
掏出钥匙一开门,她一马当先抢进,把窄小客厅到处散放的衣物和零嘴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收拢了满怀,再冲进一扇屏风后,分别塞进柜子和置衣篮里。
夏翰青任她兀自忙乱一通,站在仅塞了一张小型沙发就显窄仄的客厅地板上,环顾一遍她的私人寓所。
不怎么需要窥探,这种将狭小挑高空间切割成各种机能俱全的小麻雀设计,稍望一眼便看尽,没什么曲折可言。她的睡房应就在小楼梯上去的夹层空间,连直起腰杆都困难。她父亲不可能没在北部置产,她却长期选择在外租住,看来她不求舒适,只想保有生活上的自由,这倒像是她的行事风格。
范柔动作快,倒了一大杯水递给他,他一口气喝完,再漫不经心问她:“你爸不知道你住这吧?为什么宁可用租的?”
她讶异他的观察力,老实回答:“这样他就没法突袭我,管东管西了。”
他会意地点头,“你是怕他抓你回去相亲吧?”
她暂态脸热,转身替自己倒杯水掩饰窘色,同时暗暗困惑,经过了一夜热烈缠绵,他的一言一行仍然轻易令她脸红心跳,她原以为贴近了距离,这种感觉应该稍微减轻,怎么反而……更严重了些?清醒后,一直到此刻,她甚至不敢回想昨夜的细节,以免失态。昨夜对他,她已穷尽所有的勇气。
夏翰青靠近临外的窗子,朝外若有所思探了一眼,回头背靠着墙,身子微倾前,双臂盘着胸,直视她。范柔知道,那是他准备摊牌前的标准动作。果然他直言无讳道:“你知道医院里的病人是谁了吗?”
“我想我知道。”她不假思索。
“你一定觉得奇怪,我和她不是分手了吗?怎么会是今天这种情形。”
“是。你会告诉我吗?”
“当然会。范柔,我把你放在心上,自然会告诉你。”
“……”她惊愕不已。放在心上?这算是表明心迹吗?
“眼睛别睁这么大,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谁投怀送抱都可以?”他澹笑。“不到挂心的程度,我绝不会碰你。”
虽然他昨晚热烈的肢体语言明显流露出他未揭的情愫,但从他嘴里说出来,仍令她胸口一阵热流涌上,霎时感到眼潮潮。
“我和她,交往了近九年,从高二开始,一直到我研究所毕业回国第二年为止。”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自认对这段感情很努力,即使出国念书那几年也未曾间断……我用尽各种方法不让她感到孤单无助,只要有机会一定回国见她,甚至短短三天空档也曾来回一趟探望她……我一直认为,我和她是有未来的,也打算好了未来,即使我父亲可能不同意……但如你所知情的,后来,她另外有了喜欢的人,交往的时间和我们最后一年重迭……她很痛苦,很挣扎,再怎么掩饰,都瞒不了明眼人……谈过几次以后,我决定放手。这当然不是容易的决定,但两个人在一起,痛苦不应该存在,任何人都有追求快乐的权利。”
说这些话时,夏翰青面目平静,仿佛在客观地诉说一件别人的事,但范柔注意到,他间中停顿了数次,喉头动了动,像借着吞咽抚平被扰动的心绪。
“那段时间,就是你看到她的时候。”
范柔忽然想起,那段时间不也正逢他处理夏萝青涉入打群架的事件?他处理得如此决绝,是否和他当时心境的变化有关?
“分手以后,她正式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我没再过问,也绝不打探。有些事,该一乾二净就一乾二净,这点我自认做得还俐落。”
他的笑意带着自嘲,他是如此轻描淡写,范柔却无以想象,要如何压抑各种剐心感受才能锻链出来这样的俐落。
“两年后,她主动来见我。”他停顿了一秒,“她想复合。”
她惊抬头。
“她说她过得不快乐,那个男人有了第三者。她说那时候才知道我的感受,她做了错误的抉择,她想回到以前……我拒绝了。”他垂下眼,“有些事,已经无法天衣无缝的回复原状,何必徒增困扰?况且我当时很平静,不想再轻易被影响。她恳求了几次,我只承诺会照顾她,唯独复合是做不到的事。她一直以为我打心底不原谅她,她不明白,这种事,和原谅无关,和怎么看待自己有关。”
她没说话,这方面的事,她没有置喙的余地。
“我没答应她,她和那男人始终夹缠不清。半年后,有一天,他们俩相约要做最后的谈判,途中出了车祸,她头部受了重创,躺在医院里没再醒来;那男人左脚骨折,比起来算是轻伤了。肇事责任虽然是对向来车要负责,但那男的自出院以后就没再出现过。”他闭了闭眼,轻呵了口气,“那两年其实她家人陆续都移民了,唯独她为了那男人留了下来。我和她大哥相熟,她大哥通知了我,告诉我他家人一致的决定,因为病情很不乐观,若恶化下去,将不施予急救,事实上他们也没有人力可以留下照顾她。我赶去医院,了解了整个情况,决定接手她后续的医疗照顾,就这样一直到今天,她离开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