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门,离去前向他笑了笑:“希望会有好消息。”
希望以后都是好消息。
范柔这么冀盼着,虽然门内那张脸可不像她这般眉开眼笑,虽然夏翰青不容易捉摸,和他交手总有碰不完的钉子,没有人明白,她就是有满腔说不出的愉快,说不出的愉快里还有模糊的期待,这期待蛰伏在她心底漫长深久,直到因缘际会萌了芽,展了叶,迎风招扬,她才彻底明白,这个男人从未真正离开过她的人生。
***
消息在一个月后以奇异的方式降临,在范柔准时刷卡的时候。
安可一看到她,按住刷卡钟,表情和口气皆直板板,“人事张小姐刚刚通知,从今天起你不用刷卡了。”
范柔心里打了个突,脱口道:“我是正式职员,为什么不用打卡?”
“谁知道你又闯了什么祸。”
她瞪着不怀好意的安可,一阵不祥掠过心口,转身快步寻至人事部门,这里总有人会告诉她实话。
张小姐一见她现身,随即面露异样,不等她发问,一开口便显得气虚:“范柔啊,从今天开始你就到总经理室报到,担任助理,待会把总务的工作交接一下就行了,员工证记得交回来。”
她顿了几秒,霎时又惊又喜──夏翰青果真买单了!她还等着看他万分挣扎、懊恼不堪的模样咧!可还没抬出夏至善这法宝就这么顺当成事,肯定有鬼!
暂且按捺住欣喜,她指出了怪诞之处:“不过是转个部门,为何不用打卡了?”又不是升任高级主管。
“是这样的──”张小姐喝了口水,眼朝桌面不看她,“总经理说,以后你不属于公司编制内的职员,不必遵守人事规章。”
“不属于公司,那属于什么?”这奇妙的说法令范柔摸不着头脑。
“总经理私人聘用的助理啊!”
“私人聘用?差别在哪?”
“差别在──”张小姐徐徐抬眼,对上她,范柔在那闪烁的眼光里看到了同情,“他自掏腰包聘用你啊,你照他吩咐办事就行了,打卡就不需要了。”
“……”她一头雾水。
“范柔你过来一点。”张小姐左顾右盼两眼,确认部门里没人注意这一头,对着俯身过来的范柔附耳道:“你又得罪他啦?”
“……”这不好回答。
“夏先生这人行事可真奇怪,坦白告诉你,本来总经理室是有秘书助理的编制,但他把它给撤掉了,却又安插了你,把你弄成编制外,这代表以后公司升迁奖励都和你无缘啦。他不动用公司资源聘用你,就意味他私人的规定就是规定,不必符合公司奖惩规章,你要是工作稍有不力,他开除你不必通过任何部门同意,一句话通知你就够了。”
“噢……真狠!”听出了机关,她圆脸瞬间垮下。
“所以你要长眼一点啊!他和董事长可不一样,董事长只管大事不管小事,他连穿着都管,瞧你今天穿的──公司新的规定出来了你不知道吧?以后牛仔裤、迷你短裙都不准穿上班了,我看搞不好有一天大家都要穿制服上班了。”
不愧是夏翰青!范柔回头走在廊道上思量着,他想出了这法子治她,肯定费了不少心神吧?私人聘用,表面上他妥协了她的私人要求,另一方面又给了夏至善面子继续留用她,实则完全掌握了她的人事权,以后他想找些芝麻蒜皮理由开除她真是易如反掌啊!看来很快她就没戏唱了吧?
她长叹口气。不过,恐怕他也认为范柔让他极不舒心吧?想到自己竟能让夏翰青搁在心上万分伤神,她忽然不忧反乐,兀自咯咯笑起来。
“很好笑吗?可以说来听听吗?”
肩上不期然一拍,她惊回头,夏斐青笑语晏晏,眼神透着调皮。
“你今天不用拜访客户吗?”她上下打量着他。
真神奇的大男生,浑身都是元气,总是未语人先笑,昂扬的笑声有种奇妙的鼓动性,听得人莫名愉快起来,和谁都能自来熟,全无新鲜人的青涩。原以为他的精神奕奕在和客户交手几次后会自然地消退,未料一个月了,不论是和小林结伴外出,抑或跟着开检讨会,依然满腔不灭的跃跃欲试,不知情的人见状,会以为一干人根本去冶游。要是业务部专拣这种奇才,光景应该很不一样吧?
“再半个钟头。”他瞄了下腕表。
“那好,我有东西给你。”她领着他往座位走。
“什么东西?”万分新奇的口吻。
范柔放下背包,取出钥匙开锁,拉开抽屉伸手往里一探,抓出一把果冻,塞进他怀里。“喏,给你,新口味,超好吃。”
“……”夏斐青神秘一笑,“你抽屉是百宝箱欸。”
“冰了再吃,别给你哥看见了。”
“我哥才不管我这事。”他笑。
“可是他管我啊。”
“你这么可爱他管你做什么?”
“……”她微缩眼,盯着那张可谓宝光流动的盛世美颜,意有所指道:“你骗起女生来应该很上手吧?”
“何必骗?我说的是实话啊。”他面露无辜。
“喂!说实话──”她骤然压低音量,凑近他,“总经理真的是你哥吗?你告诉我真相我发誓不会说出去。”
他跟着好玩地学样凑上前,悄声答:“不骗你,他真的是我哥。羡慕吗?”
她转了转眼珠子,由衷答:“很羡慕!”
他乍闻浓眉戏剧性一挑,“哇,看来整个公司只有我们俩想法一致欸。”
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夏斐青似乎已经敏觉出夏翰青在众人心里微妙的形象。
“──他们不知道你哥的好。”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剑眉又是一挑。
“……”
她似笑非笑,视线忽然被远处对角线出现的身影吸引,夏翰青和两名部门主管并走交谈,转弯时似想起了什么朝她的方向扫了一眼,两人目光瞬间触及,他面色微有波动,但很迅疾且淡漠地掉开眼,步履从容地转进了他的新办公室。
“你哥啊,老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她轻声吐露,状似自言自语。“我知道,是因为我是受害者啊!”
***
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夏翰青果然行事出人意表,下了道令人大惑不解的指令。范柔座位从最末尾的不招眼角落,搬迁至总经理室,但可不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他的办公室占地宽广,隔着一扇水纹玻璃门为界,分割了一块空间提供秘书办公,范柔的小助理座位自然无法和秘书分庭抗礼,得以一左一右,而是傍着出入口倚在墙角,谁进门求见一眼便瞧见她,活像个装饰的门房。
门房想当然耳做不了什么大事,资深女秘书是前任总经理的留任员工,是位俐落能干、笑容节制的中年熟女,她一人掌握了九成重点工作,剩余一成不必动脑的杂事,举凡影印、跑腿取送文件、泡咖啡送茶水一概分给了范柔。这项分派显然是谨遵上级指示的结果,位置既是范柔强求来的,纵是冷板凳也不能有异议。
升任后的夏翰青加倍忙碌,每天进出总经理室求见或商议的人络绎不绝,每当进行会客时,那道水纹玻璃门通常会合上,隔绝了不相干的耳目。夏翰青总是行色匆匆,进出从不看她一眼,不道早问好,纵使茶水由范柔亲自泡制,送上桌的动作却是由秘书接过完成。严格算起来,她看见那道间隔门的时间多过见到夏翰青的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