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服务员送来的一壶花茶已透凉,一碟手工饼干和糕点他动也未动,简单的行李堆放客厅角落;他自午后一落脚,便未走进卧房内,兀自坐在窗前一张藤椅上接听电话,检查电邮。
一晃眼数小时已过去,没有人打扰他,分头抵达的魏家珍和范明萱放下行李后,兴高采烈地到附近携手踏青去了;助理小真和一干工作人员稍后也人住了安排好的房间,唯有梁茉莉尚未现身。据悉她决定假期后独自从台中就近开车赶来,不与其他同仁同行。
那么,她是和姜浩中聚首的假期后才上山的?怀抱的心情应该和李思齐第一次到这里度假迥然不同吧?
过去,李思齐不特别青睐阗无人烟的度假地,尤其对外联络不方便之静僻处。他事业心正旺,很难全然抛开工作轻松写意地过上一天;但从前的玫瑰喜欢,她总是甜蜜地奂求:“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没什么不好。不看湖光山色,光与她星夜缠绵,聆听她絮絮不休的傻话,在蛩音中交颈入眠,也令他甘愿作陪。她不介意他带着工作出游,只要他的人在她视线所及之处,她便心满意足。
这里是她极为钟爱的私游地,房间数不多,价格不菲,除了房客之外一般游客绝少涉足,各自在独栋木屋作息,除了用餐,难得与陌生人交会;女主人以手艺绝佳闻名,单是品尝那独一无二的私房菜便值回票价。
那时候的她如此快乐,成日像小黄雀般喜笑颜开,每一件事都新鲜。
回忆牵引着心情波动,他不得不放下几不离身的笔记电脑,缓步踏进卧房。房里采光良好,陈设一如往昔雅致洁净,即使是乌云遮日,连片景观窗将天光大量引进,驱散晦暗。他记得她特别喜爱晓时坐在窗前平台上,看着氤氲的湖景发怔,偶然回头向他嫣然一笑,再以清亮的嗓音宣示:“李思齐,我爱你。”
他朝后躺倒在洁白清香的被褥上,望着梁木纵横的尖耸天花板,拒绝自己再陷入无止境的忆想。他迅速调整思绪,闭目养神,连日的工作疲累促使他在极短时间内盹着,几乎失去时间感;当他倏然睁开双眼时,室内已被阴暗笼罩,黑夜无声无息降临,而势虽稍缓,仍然净琮击打在窗玻璃上,但将他拉回现实的是床头电话声,在喧嚣隔离的空气中极为刺耳。
他抓起话筒,支吾应声,对方是民宿服务员,客气地询间:“李先生,请问今晚在房内用餐还是到餐厅和您的员工用餐?”
他呆了几秒,才会意服务员所称员工应该是小真等一行人,他问:“全都到齐了么?”
“唔,还有一位梁小姐未到,她恐怕是走岔了路。”
“怎么回事?”
“她最后一次和我们柜台联系是五点十分,车已经开进了上山的路,照道理早该到了,可是现在已六点二十分了都还没见到人。”
“没再电话联络她么?”
“收讯不良,无法接通。”
他迅速起身,搓了搓面颊,清醒思路,冷静地再问:“一路上来有几条岔路?”
“两条。第一条还好,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尽头,那里是另一间民宿,游客很快会发现不对劲再回转。第二条比较麻烦,那是直通到另一个山材的捷径,路程要一小时,不过上山一路都有路标,她只要循着路标就可以顺利到达,除非是一”服务员迟疑了一下。
“除非什么?”他隐约嗔闻到不对劲的味道,服务员却没有特别紧张。
“除非是因为天色暗,刚才又下大雨,视线不清,她启用卫星导航引路,很可能出差错。之前有好几个客人走错路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因。”
他即刻挂上电话,找寻自己的手机拨出梁茉莉的号码,果然处在断讯状态。
他远眺窗外,除了沿湖的几点蒙昧路灯,夜色中仅辨视出黑色的山林轮廓,山里民居稀疏错落,互不相邻,沿路连简陋的杂货店都付之阙如,她如何摸黑找到这里?她一向不喜欢亲自开车,理由是时常一恍神错过转弯路口或地标,战战兢兢地从甲地到乙地很累人,更何况这种陌生曲折的山路,她甘冒迷途的危险单独前来的最大理由,恐怕是不愿与小真他们提前到达民宿,减少和他碰面的机会。
浓眉深锁,他极度懊恼——梁茉莉迷路了。
该死的卫星导航!
前一晚她特地查了网路地图,特别输入了正确路线,她一路驾车入山,刚开始路标明确,导航表现良好,乖巧地指点明路,左弯右拐望去皆是相似度极高的林相;她不懂树种的差异,但觉一路仓促掠过的树姿煞是美观,山风拂偃,把绵延一片的树冠蔚为绿海,她一度瞧得忘神,就这么错过了关键的叉路口。
什么时候发现误人歧途的?就在她本来急驶在宽广可轻松容许会车的怕油路面,转为在蔓草杂生的石砾小路上困难挺进时,直觉告诉她,她有二十分钟以上没看到民宿的指引路标了。记忆中到达民宿的路边景致应该越来越广阔,但眼前山峦易迭不见人烟,偶尔有采集野菜的老农在林中昙花一现,她想探头问路,已不见人踪,却骇然看见数只羊施施然横过路面,羊群主人呢?
已然精神错乱的导航亲切地指示她往左辗过路边杂箪,越过山涧即可到达标的,她终于确定被误导到了荒郊野外,险些魂断山谷。
她停下车,拿出手机拨打,手机却苦无讯号,抬头远望,心头一怵,灰浓的云霭迅速压低,不久,大雨无预警狂下,雨刷根本来不及拨开水幕,视线一片模糊,去路根本不明。
她呆了一阵,断然决定回头,不愿再盲目前进山林深处,心一慌,方向盘猛烈打左旋转,油门一踩,车头只转了半圈,车体戛然不动,只听见引擎怒吼空转,她奋力再踩油门,车头悍然俯冲,路面窄小回转艰险,她企图急煞,车子陡然熄了火,不再动弹。
她愕然片刻,冒着豆大的急雨下车检查,趴地观看,悲哀地发现左前车轮陷进湿软的泥地里,并且被一块尖石片刺进胎身,下半部呈现扁平状态,难怪它再也不肯听话。
旋即一想,糟的是,车上并无备用轮胎,车子等同报废,看样子只能找上拖车或彪形大汉帮她挪移这辆房车了;但放眼望去,两者皆痴心妄想。她颓然钻回车里,无计可施。
徒然呆坐,感到倒楣又激动,那些已抵达的同仁们,应该已欣然等待享用美食了,有人会主动想到一个路痴正陷入绝境么?
不是不后悔只身前来。阴雨让夜晚提早降临,气温逐渐降低,她不能枯坐车里等待缥缈无望的援助。
她在后车厢翻找到一把而伞、一支手电筒,决定徒步回头求援。
没有路灯,没有月光,耳边只有而声淅沥和怪虫嘶鸣,她鼓起勇气蒙头快走,鞋子踩踏在碎石路上的孤单足音仍然令她提心吊胆。
走了大约五分钟,前方出现车辆前进声,她喜出望外,以奔跑之姿迎接救援。
来车被她张臂挡下煞停,车窗下降,驾驶是一位面目黝黑的中年男子,她眼尖发现男子的车型与她同款,怀抱侥幸之心,忙不迭叙述起自己遭遇的困境,期望男子存有备胎替她换上。“拜托麻烦您了,我赶路,您开个价,我可以向您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