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她大声喊。
“要什么?”他也大声问。
“要陪你,一直陪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无数辈子都陪着你。”
他又笑,笑点低到……心脏也做了整型?他回答:“好,下辈子、下下辈子,无数辈子我都让你陪。”
他的回答让她沉下眉睫,因为他漏掉她最想要的这辈子……
像有什么在胸口冲撞着,痛痛的、酸酸的、苦苦的……所有让人痛恨的滋味在里头混杂出一个让人飙泪的冲动。
她靠他,靠得更紧密些,盼望这个动作让她的冲动稍稍得到疏解。
她接下他的歌,歌声很普通,有时候还会跑调,但他不在意。
不想对每件事都那么严格,弄得全世界好像只剩挫折,
爱一朵花不猜它能开多久,放宽的心情把什么都变美了,
想要光着脚丫在树上唱歌,好多事物全被缩小了,
心里不想放的就去了算了,让太阳把脸庞给晒得红通通……
她试着对自己说:是的,不要那么严格,不要非追求得不到的承诺,只要曾经拥有,世界就会为她高歌,爱一朵花真的不需要在乎它能开多久,她只要放宽心情,什么都会变美了。
亦青一遍遍地唱着,用她五音不全的嗓子,说服自己的心,说服自己,其实他能够回来,已经很好……
2008年8月13日
孟奶奶的情况越来越糟,这两天她连路妈做的稀饭都吃不下了。
犹豫再三,裴青决定打电话到上海,其实他并不想打这通电话,前世他就知道父亲的反应。
但是亦青说:“打打看吧,也许会有所不同。”
亦青的话鼓吹了他的冲动,是啊,也许会有所不同。
前世继母每次打电话来挑衅他都气得半死,性格稳定的他仍会忍不住和她吵架,今生他很清楚地知道,对方的挑衅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让他畏惧上海、痛恨上海,进而与父亲大吵,坚持留在台湾。
因此接到电话,他不吵不闹也不生气,只是冷冷听完她所有恶言恶语,然后平静地挂掉电话,告诉爷爷奶奶,“没事,打错电话的。”
所以今生爷爷奶奶对父亲没有太多的失望,他们相信父亲是因为过度忙碌,无法回来看他们。
他们到处告诉朋友,“我儿子很孝顺,他是为了让我们两个老人过上好日子才会这么辛苦。”
今生的他们,始终相信儿子深爱他们。
在亦青的注目下,裴青拨出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低声说:“奶奶已经两天吃不下饭。”
“没送医院吗?”爸爸问。
“送了,医生说奶奶没毛病,就是严重退化。”
“没向医生要求住院?”
“没有,奶奶想要回家,她说要死在自己家里。”
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几秒钟后,说:“我汇钱回去,奶奶需要什么就给她买。”
一样,没有分毫改变。
他不带情绪回答,“这时候,奶奶只需要儿子在身边。”
父亲又沉默了,这次将近三十秒不说话,裴青听见父亲粗重的喘息。
最终,父亲还是说:“如果奶奶过世,我会买机票回去。”
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是,他连见奶奶最后一面都没兴趣。
很残忍、很现实,孟爷爷也是直到过世后才盼回唯一的亲儿子。
有前世经验,今生裴青不至于太失望。
“知道了。”他云淡风轻地挂掉电话。
亦青和邵青坐在旁边紧紧靠着他,他们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亦青记得前世电话挂掉后……裴青哭了。
望着两人的忧心忡忡,裴青失笑。
邵青连忙搭上他的肩膀说:“别担心,你有我们。”
“对,我们和哥一起陪着孟奶奶,我决定搬到这里睡!”亦青说。
没记错的话,就在这两天了,孟奶奶越来越虚弱,直到在睡梦中过世,这次她不想让哥独自面对孟奶奶的死亡。
邵青说:“我也搬过来。”
看着亦青、邵青,他一手揽过一个,哑声道:“谢谢。”
“我和小青先回去拿衣服。”说做就做,邵青起身。
“看护在帮奶奶洗澡,我陪你们一起回去。”
“好啊,顺便帮忙拿好吃的过来,我妈今天烤了布丁和很多饼干。”
“嗯。”裴青跟看护交代过后就和两人一起走出家门。
南台湾的冬天不像冬天,常常会让人热得飙出一身汗,夏天更不用说。
黄昏的太阳热度不减,一离开冷气房就像进入蒸气房,还没走几步三个人就冒出汗水。
这时,远远地,他们看见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从亦青家走出来。
离开时男人的动作很大,满脸挑衅地指着路爸,骂骂咧咧地。
他们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见砰地好大一声,路爸用力把门给甩上。
三人面面相觑,噤声不语。
警局同事常说:路崇光长得像台湾黑熊,脾气却好得像四川猫熊,个性和外表完全接不上线。
这样的路爸从没与谁红过脸,在邻居、同事亲人眼里,他是个完完全全的老好人,是什么人、什么事,能惹得他发脾气?
他们正想继续往前时,发现那名身材与路爸不相上下,肚子却高高凸出的男人竟转往邵家。他要去找邵爸吗?
亦青张大眼睛想看清楚,总觉得他似曾相识。
她肯定见过他,却不记得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她绞尽脑汁回想,但想不出脉络。
“二青,你认得那个人吗?”裴青问。
邵青抿嘴,表情凝重。“他是我表舅,和我爸、路爸在同一个警局工作,之前听说他要升局长时爸很不高兴,说表舅没有能力,但是后台很硬,如果让他当上局长,警局里肯定会变得乌烟瘴气。”
警察?亦青终于想起来了!前世她为爸妈办丧事时,他曾经来过……没错,还是他亲自侦办爸妈的案件,是他把这件事定为口角之争、夫妻暴力相向。
“后台很硬是什么意思?”裴青问。
“听说他和某些立委、议员很熟。”
路爸眼底容不下沙子,最看不惯这种没有能力却要霸占大位的渣渣,之前警局曾传出风声,路爸将要升任警察局长,所以他是来落井下石炫耀的?
他们往前走,到达三十一号时,邵青闷声说:“我先回去拿衣服,等一下去小青家,你们不要过来。”
“好。”
看着邵青走进家门,亦青犹豫片刻后,说:“哥,我想偷听爸妈说话。”
裴青没有阻止,他抢在前面爬上镂空铁门,跳进院子,亦青跟在他身后爬上去,爬到最高处,看见他转身、伸长双臂等着接她。
这一刻突然间明白,以前没想过为什么只要哥在,就会有满满的安全感?
现在懂了,因为他永远跑快一步,替她排除危险,当她的开路先锋,总是等着她、护着她,用行动告诉她——相信我。
就是这样一点一滴,慢慢累积起信任,让她理解,在他面前,害怕这种事不需要存在。
拉出笑脸,亦青纵身一跳……他将她接住了,牢牢地。
扶好她,裴青说:“跟我来。”
他牵着她从前院绕到后院,悄悄打开后院和厨房相连接的小门,两人蹑手蹑脚走进厨房,窃听客厅里父母亲的对话。
“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胡雪芬温柔地安抚丈夫。
“我也知道不值得,在警局里,我连招呼都懒得跟他打,可他竟然敢跑到家里来威胁我,太可恶!”
“是可恶,但他背后有高官,我们不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