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太令人震惊,让她怀疑起自己,相信了多年的谋杀,会不会真是警方所判断的——是场夫妻口角引发的意外?
因为爸爸深爱妈妈啊,他绝对无法忍受妈妈更爱别人,无法忍受妈妈想要离开自己。
“哥,为什么爸妈还是死了?我以为经过那天下午,事情已经截然不同。”更别说她和哥就像小型侦察机,每次邵爸和妈接触,他们就想方设法卡在两人当中,不给机会让他们碰撞出火花。
也许妈妈和邵爸都隐约看出他们的刻意吧,两人连对话都变少了。
“我也这么认为。”裴青接话。
妈妈的事在邵妈跟前过了明路。没人知道邵爸回去是怎么沟通的,但之后邵爸带着邵妈到路家,亦青和邵青互相拜了干爸干妈。
这些在前世并没有发生,前世邵妈对路家始终冷漠,对亦青永远冷嘲热讽、尖酸刻薄,她对亦青就是个巫婆似的存在。
然这一世,她们成为干妈、干女儿,不管是演的还是真心,邵妈态度有所转变,至少在外人面前她跟亦青有说有笑。
“邵爸到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听说他一下班就立刻回去陪邵妈,夫妻感情有所改善。”
但亦青忘不了邵妈盯着妈妈的凌厉目光,她……还是恨透妈妈,对吧?
“我猜邵爸与邵妈谈了条件。”裴青猜测。
不管谈了什么条件,事实上两人相处情况改善,而邵妈也开始愿意离开房间,与邻居建立交情,有朋友丈夫和儿子陪伴,她的情绪相对稳定,由此可知她多在乎邵爸。
“邵妈的身体逐渐好转,她不坐轮椅就能出门了,二哥很高兴,那段时间整个人神采飞扬。”
因此她认真相信,事情会往好的方面发展。
同样地,她也相信妈妈不会轻易舍弃她和爸爸,于是她更乖更懂事、功课更好,她还会背着妈妈教爸爸用实际行动表达体贴与浪漫。
是啦,让一头黑熊捧花束说甜言蜜语确实有点四不像,也真的是委屈爸爸了,但比起邵爸,先天不足的老爸当然要用后天努力来补偿。
亦青和路爸像两条绳索,将路妈紧扣在身边。
“照理说,依照这情形下去,路爸、路妈之间的危机应该会消失。”
“对,但爸妈仍然死去。哥,会不会是我们推估错误?”
裴青沉默,如果不是路妈和邵爸之间的事引发地雷,会是什么事?
“我的记忆,最后一段停留在……”
“我们去考基测。”裴青接话。
亦青微讶,意思是……一起回到过去的他们,记忆也在同步更新?
“哥明白这意谓着什么?”
“嗯。”
再过几个星期,孟奶奶将会去世,孟叔叔回台湾办丧事,丧事期间路爸、路妈死亡,紧接着裴青和父亲离开台湾去上海……即将发生的每件事,依旧牢牢地巴住他们的记忆。
“有没有办法让孟奶奶活下来?”倘若孟奶奶活着,哥是不是就能留下,倘若孟奶奶能活着,这么大的改变,是否也会改变父母的命运?
裴青扶着她的肩膀,认真说:“爷爷去世后,奶奶活得很艰难,依赖一辈子的男人离开,她对生活早已失去希望。”
他很清楚,奶奶每天都在等待死亡,生活于她早就成为一场折磨,她迫不及待离开,她不愿意爷爷在奈何桥下长久等待。
造成她死亡的原因,不是疾病或者退化,而是坚定的意念。
裴青能够理解爷爷奶奶的感情,所以他不想也不愿意改变这段经历。
自从爷爷过世,每天清晨醒来,奶奶发现自己还活着,她脸上的失望与叹息让裴青印象深刻。
点点头,她知道的,知道孟爷爷死去那天,孟奶奶虽然一滴眼泪都没掉,但心碎了。
她每天都望着窗外,从清晨盼到日暮,她常常喃喃自问:阿崑怎么还不来接我?我都等烦了。
为此,他们转移阵地,写功课的地方从路家客厅转到孟家客厅,他们用大把时间来陪伴孟奶奶,希望她可以开心一点、健康一点。
即便如此,孟奶奶还是一天天衰弱,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从健步如飞到必须靠轮椅行动,从谈笑风生到沉默茫然,她退化的速度快到惊人。
她不求生,但求死,求自己早点与心爱的男人在另一个空间相聚。
所以孟奶奶一定会去世,哥一定会离开,不管爸妈的结局有没有改变?心沉入谷底,头隐隐作痛,怅然填满胸口。
他用指节敲她一下额头,说:“别多想,快起来,我们出去走走。”
“不想走,心情坏。”
“走走心情就会好转。”他硬把亦青拉起来。
这时候,她发现墙上朱木炎的海报被许多照片取代,那些照片里面都有三只青……很快乐、很幸福的三只青。
“哥,如果所有的事都无法改变,我可不可以跟你去上海?”
她再也不想寄居邵家,不光因为害怕邵妈的态度,而是……知道妈妈与邵爸之间的往事,她无法不介意。
裴青没回答,只是苦笑着。
亦青理解,当然不可以,他的处境已经够糟,负担自己都很困难,怎么还能够再承担她?
“别胡思乱想,快起床,我给你做早饭。”
半个小时后,他们准备出门,在经过池塘边的大树时,她想到什么似的指着大树下。
“哥,你记不记得我们的时空胶囊?”
“记得。”那是在他和邵青考完基测隔天埋下的,他们各自写下一个愿望,放在汽水瓶里,约定好十年后一起打开。
但十年后,大青、二青、小青都离开了,愿望被埋进土里,未见天日。
“想不想挖开?”裴青看着兴致勃勃的她,笑问。
“当然想。”
“我去拿铲子。”
“我去拿。”亦青抢快一步,转身往屋里跑,裴青停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浮上淡淡的哀愁。
以后他不在了,她还能不能再这么快乐?还会不会有人宠着她的任性,会不会有人把她的幸福看得比什么都重?
伸手,他想抓住些什么,却发现阳光透过指缝,抓不住……
一铲子、一铲子慢慢挖,她花半个多小时才把瓶子挖出来。
她只记得埋在树下,却忘记埋在哪个方向。
裴青记得,但不肯说,他安静看着她东边一个洞、西边一个洞,差点连树根都刨了,才挖出瓶子。
浅浅笑开,他想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喜怒哀乐,不错眼地……一直看着。
拨开泥土,她笑眯眼问:“哥猜,我许的愿望是什么?”
她表面淡定,心却不淡定。
那天他说了“女朋友”,她却没有回馈明确答案。
她同意,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你猜我、我猜你,从暧昧不明当中,渐渐感受彼此心意的过程,但……她不想这样,她想要清清楚楚让他知道,他喜欢她,而她,更喜欢他。
对,清楚明白是好事,她不想因为模糊而错过,所以她要表达,要为这段感情勇敢。
“变成朱木炎那样的国手?”裴青说。
“不对。”
“成为刑警让路爸感到光荣?”
“不对。”她旋开瓶盖,里面有三张一模一样的国中作业簿纸折成的方块,她先打开其中一张。
“是二哥的,他希望能一辈子和我们在一起。”
裴青微哂,邵青既敏锐又感性,谁对他好,他从来不说,心里却清楚得很。
他曾问他,“为什么真正亲人做不到的,路爸路妈却为我们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