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暗自感叹,也不端着架子欺负这几个老实人了,优雅地放下茶盏,对朱阳生微微一笑,「你可要说到做到。」
朱阳生一愣,傻傻地瞧着她。「姊?」
「只考个童生算什么?你若是能考上秀才、举人,甚至中了进士,做一方父母官,这才真正是为朱家光宗耀祖,姊嫁入陆家后,也不愁没有娘家的帮衬。」
朱阳生喜出望外,频频点头,急切地保证。「我会的,会的!姊,我一定努力上进,让你能靠上娘家,以后能在陆家挺起腰板做人!」
「那姊姊就等着了。」
「好、好!姊姊等我,若是让姊姊与爹娘失望,教我天打雷劈!」
「得了,嘴上赌咒说再多,也只是空话,『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朱阳生震惊了。「姊,这是圣贤书上写的道理,你竟然也知道?」
「怎么?我不能知道?」
「能、能!当然能!只是我没想到,以前连我想教姊姊学写字,姊姊都不怎么情愿的……」
月娘一凛。虽然自己打定了主意要以苏盼月的方式来为人处事,但也不能太着急,免得前后形象差异太大,朱家人以为她中了邪。
她稍稍收敛,故作委屈。「你以为姊姊真的不想读书吗?那是因为姊姊知道自己是女儿家,将来总有一天要嫁出去的,家里还是只能靠你这个男丁撑起来,所以只能偶尔自己私下偷偷学写字,等你不在时,借你的书来看……」
朱阳生人单纯,听了姊姊如是解释,立时就信了,更对这唯一的姊姊感到亏欠。「姊,都是我不好。」
「别再说这些了,只要你能尽早成材,支起朱家的门庭,孝顺爹娘、好好地为爹娘养老送终,姊姊就算如今多吃些苦,也就值得了。」
「姊,我一定会的。」
「那就好。」
姊弟俩交着心,朱家爹娘在一旁听得泪流满面,深深觉得自己对不住这么体贴知心的好女儿。
朱母伸手抹了抹眼泪,过来握住月娘的手。「好丫头,你嫁进陆家后,可得孝顺婆母、照顾夫婿,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就回娘家来,让你阿爹为你出头。」
「我来出头?」朱父想起未来女婿那张冰冷如霜的俊脸,身子忍不住先抖了三抖。面对那尊煞星,他连话都说不顺溜了,还怎么为自家女儿出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朱母没好气地瞪丈夫一眼。「丫头被人欺负,难道你这个做爹的就眼睁睁地瞧着?」
朱父愕然,只见自家婆娘与儿子都朝自己投来鄙视的目光,而女儿眼波氤氲,像是快哭出来了。
自己可是一家之主,总不能让老婆儿女都靠不上吧?心头一股豪情万丈陡然升起,朱父豁出去了,拍胸脯撂下狠话。
「好!我就去出头!就是豁出我这条老命,我也跟那个煞星拼了!」
「谁是煞星?」朱母与朱阳生茫然不解。
「嗄?」朱父一时窘然,呐呐无言。
月娘端起茶盏,悠悠品着茶,想起自己即将嫁的那男人若是听见有人这般形容他,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
朱父口中的「煞星」此时正发作着寒毒,脸上毫无血色、嘴唇青紫,全身一阵阵不由自主地颤抖,冷汗淋漓,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虚弱不堪,彷佛随时有可能因为一口气吸不上来,就这么去了,哪还有一点傲然凛冽的气势?
可即便陆振雅身上再痛、再冷,他仍紧咬牙关硬挺着,不许自己呻吟出声,不许自己有丝毫示弱。就连从小辛勤练武的宋青见了,也不禁心生佩服,这般坚强隐忍的心性,绝非寻常人能做到。
陆振雅喝下一碗又浓又苦的汤药,将身上的毛毯裹紧,强逼自己靠在床头坐起来,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将低哑的嗓音从喉间一字一句挤出来。
「你说……我得病的消息已在外头、传开了?」
「是。」宋青不忍地看了勉力挣扎的陆振雅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状若平静地回应。「外面盛传陆家的家主因重病难治,才由陆老太太作主,择了个农家丫头嫁进来冲喜。」
「这传言……倒也没错。」
「属下查过了,一开始放出消息的人是苏景铭。」
果然是他。
陆振雅冷笑,自己会染上这寒毒,十之八九与苏景铭脱不了关系,他当然会把握这个好机会将他身染沉痾的消息传出去,好动摇那些与他们陆家做生意的茶农与商家,趁此谋夺利益,让苏家能在偌大的茶叶市场分一杯羹。
以苏景铭的野心,甚至有可能不只想分一杯羹而已,而是想将陆家茶叶龙头的地位狠狠打下去,由他们苏家取而代之。
「不能让他……称心如意……」陆振雅咬着牙,喃喃低语。
「可是大爷,消息已经传开了,那些商家都蠢蠢欲动,这几日有不少人来求见大爷,虽然大管事都以大爷正专心筹备婚事,将那些人都推了,但大爷久不露面,难免令人生疑。」
「所以……我一定得出面……」
「大爷打算如何做?」
「后日,我亲去朱家迎亲……」
「大爷!」宋青震惊又焦急。「那朱家可是在城外十余里外的山村,您的身子可禁不起颠簸。」
「我必须去。」不容置疑的口吻。
「大爷!」宋青不赞成。
陆振雅呼吸粗重,低低喘息着。「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陆振雅还好端端地、活着,朱姑娘也并非嫁进来、冲喜……」
「可是……」
「这是为了、稳住人心,保住我陆家……阿青,你应当明白……」
宋青面色凝重。
他当然明白。陆家能在商场上屹立不摇,靠的不仅是诚实可信的商誉,更重要的是有陆振雅这面活招牌。
数年前,一场海上突如其来的飓风,带走了陆振雅的父亲,陆家失去了主事者,一时风雨飘摇,陆振雅以未及弱冠的年岁担起家主重责,却是丝毫不惧,勇往直前,一样将陆家的生意经营得风风火火,丝毫不见颓势,反倒更加蒸蒸日上。
可以说,只要有他这位青年才俊在,陆家就不愁没有锦绣前程,所有跟随在陆家后头吃饭的人也能一同鸡犬升天。
陆振雅活着,陆家的荣华富贵就能稳着,陆振雅要是不在了,这茶叶霸主的地位也该拱手让人了。
他想了想。「那属下替大爷去迎亲,大爷只要在喜堂等着接新娘。」
陆振雅摇头。「要作戏,就得做全套,否则……流言不止,人心难安……」
「可是大爷的眼睛……」宋青忧心忡忡,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如何骑马去迎亲,还要不教任何人看出异样。
陆振雅猜到宋青内心的疑虑,俊唇勉力扯了扯。「所以……我需要你,阿青。」
宋青深吸口气。「大爷尽管吩咐,属下必全力以赴,不负所托。」
陆振雅欣慰一笑,低声交代了几句。「……接下来的事,你去安排吧。」
「属下遵命。」
宋青退下,陆振雅再也强撑不住,倒回床上,苦熬着冰冷透骨的寒毒。
两日后,锣鼓喧天,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来到落山村朱家门前。
陆振雅坐在一匹毛色纯黑的骏马上,亲自来接新娘,身穿一袭大红喜服,却是披着玄色大氅,俊颜笑意淡染,一股矜贵之气浑然天成。
一群婆婆妈妈、大媳妇、小丫头,纷纷挤在朱家门前,见新郎官面如冠玉、风采照人,心头不觉都打翻了一坛陈年老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