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月娘彷佛看透了他的疑虑,他暗暗磨牙。「我不晓得你心里有什么计较,但你分明对这桩婚事也不情愿的,否则何必与人私奔?」
「所以说,瞎的人应该是我。」她叹息。
他愕然。
「陆公子大人大量,就请原谅小女子一时糊涂,这门亲事我是极愿意的,陆公子丰神俊朗、气度不凡,能够嫁你是小女子生平之幸。」
「你……」究竟打什么主意?
我想救你!苏盼月定定地望着陆振雅,望着她私心暗暗仰慕的男人,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那她定要好好地活下来。
他也一样。
她不许他再受命运的捉弄,分明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青年俊才,却郁郁而终,她要助他守住家业,击破苏家的狼子野心。
这一世,她绝不再受苏家搓磨,必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三日后,我等陆家迎我上花轿。」苏盼月神态坚决。「这门婚事,小女子绝不反悔。」
「你好大的胆子!」陆振雅气上心头,大手一挥,用力将茶杯砸落在地。
绘着玉兰花的黑漆瓷杯顿时碎裂,匡啷声响,震动了周遭的空气,却没能动摇苏盼月的决心。
两人相对而立,陆振雅神情淡漠如冰,苏盼月不避不让,昂然仰着雪白的容颜。
「你若是以为嫁进我陆家,就能得享荣华富贵,怕是打错算盘了。」
「我为的不是财。」见陆振雅面色凝重,苏盼月一勾唇,调皮地又补充一句。「我为的,是人。」
剑眉微蹙。「朱月娘,你这是在打趣我?」
「我说的是真心话。」她笑了,忽然觉得一直隐隐约约压在胸口的窒闷感似乎淡去了,一种崭新的畅快油然而生。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在苏家苟且求生的苏盼月了,她可以做朱月娘,可以做这男人的妻子,与他并肩同行。
虽然现在的他很不屑她,但对她而言,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与幸运。
「我愿嫁你。」她一字一句,慎重宣示。「我会向你证明,我能做好陆家的媳妇,也定会做你可心的妻子,你不会后悔的。」
陆振雅闻言,一时语窒。这个朱月娘,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想不到一个农家丫头胆敢对他说这些话,她是从何而来的自信?又是哪里来的决心,坚持要嫁给他这样一个病恹恹的瞎子?
「你没听说过吗?女子嫁人宛如第二次投胎,若是嫁错郎,恐怕这辈子就毫无指望了。」
他这是警告还是善意的提醒?苏盼月嫣然一笑。「若果真如此,那也是小女子的命,小女子绝无怨言。」
「你倒是硬气得狠。」他轻哼。
「不是小女子硬气,只是老天爷既然允我走这一遭,我不这么做,不能甘心。」
「好!你既不怕所嫁非人,就尽管坐上花轿吧!我倒想看看让你做了陆家妇,你会如何甘心!」
苏盼月望着陆振雅,翦翦双瞳,熠熠生辉。
第二章 亲自来迎亲(1)
「姊,你真的甘愿嫁给陆大爷了?」朱阳生盯着姊姊,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盼月……不,如今她该是朱月娘了。她打量着眼前约莫十四、五岁大的少年,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直搓着双手,一脸写着尴尬两个字的朱家爹娘,心中一动,似笑非笑。
「你们千方百计替我高攀这门亲事,不就是想哄我心甘情愿地嫁进去陆家吗?如今我自己愿意了,岂不正好?」
「好是好,可是……」朱阳生呐呐地不晓得怎么说好。
见儿子惭愧得说不出话来,朱母叹息,只得主动上前陪笑道:「丫头,你别怨你弟弟,这事都得怪阿爹阿娘,是我们作的主,许了这桩婚事……」
「还顺手收了一百两的聘金,这门亲事不亏啊!」月娘笑笑的,面色看似温和,朱家三口却都不由得打个冷颤。
说来奇怪,以前这丫头讲话总是大剌剌的,现在也不知哪根筋打结,突然斯文了起来,反倒有股莫名的气势,令人不敢轻易反驳。
朱母拐肘推了推朱父,朱父一个激灵,只得上前也陪笑道:「丫头,说到这聘金,你也知道咱们家的景况,这些年田里的收成不好,你弟弟想去镇上的书院读书,连束修银子都交不出来,爹娘这也是没办法了……」
「所以就动了卖女儿的念头?」
朱家爹娘闻言,都唬了一大跳,朱阳生更是愧疚难堪,整个抬不起头来。
「丫头,你怎么这么说话呢?爹娘也是看那陆家家大业大,陆大爷也是一表人才……」
「是啊,你嫁进陆家,不亏、不亏。」
见女儿还是不搭腔,朱母更急了。「傻丫头,你可别跟爹娘说你到现在心里还记挂着张家那个死小子!那死小子哪里好了?长得没人家陆大爷好看就罢了,大字都不识几个,光有一把蠢力气,却连家里的庄稼都侍候不好,也就你傻,被那死小子哄得晕晕迷迷,差点丢了一条小命,结果他倒好,自个儿溜回家去,怕被家里人责怪,还当作没这回事……娘跟你说,你要是跟了那样没担当的男人,教你一辈子后悔都没处说!」
「我说了我要跟他吗?那姓张的哪一点配与陆公子相比?」陆振雅在她心目中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儿郎,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
「就是、就是!你心里能想清楚,爹娘就放心了。」
「倒是女儿想问爹娘一声,难道不知陆老太太找上咱们家,是为了想替她的儿子冲喜吗?」
「这……说是冲喜,可陆家也是挺有诚意的,三书六聘,一样不少,都是按着规矩来……丫头啊,你怎么不想想?也就是你这命格好,人家陆老太太才看中你做她儿媳妇,你有福气,肯定能带旺陆家的。」
「就是!爹都替你打算好了,那陆大爷并不是天生的病秧子,只是出了意外,身子骨才败坏的,但陆家不愁钱医病,好吃好喝的补养身子,又有你仔细照料,那病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爹倒是对女儿有信心。」
「娘对你也有信心啊!」
「姊,我对你也有信心……」朱阳生好不容易从愧疚的深渊里探出头来,慌慌张张地插了句嘴,结果月娘淡淡瞥去一眼,他顿时又气弱了,低了嗓音,扭扭捏捏地表示。「姊,我想继续读书,夫子说我若是能进镇上的书院,下死劲好好地读上一年,明年应该就能下场了,至少先替家里考个童生回来……」
月娘没搭腔,端起茶来,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朱家三口瞧着她悠然的动作,越发感到这丫头变了,一时都是束手束脚,不知所措,见她状若不经心地睨来一眼,又连忙挤出讨好的笑容。
这番窘迫的姿态自是清清楚楚地落入月娘眼里,不免暗自感到好笑。
其实这朱家爹娘虽是明显重男轻女,为了儿子的未来不惜将女儿嫁入豪门去冲喜,朱家弟弟也分明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好在并未完全泯灭了良心,还知道对她有所亏欠,在她面前不敢说话大声——思及自己上辈子曾被苏家人利用得彻底,最后还冷血地一脚踢开,这世她能重生在朱月娘身上,面对这一家人,她已然觉得自己够幸运了。
也不算什么大奸大恶,只不过有些小贪婪与小自私,话说回来,人活在这世间,谁能做到完全没有私心呢?就是重男轻女,也是世俗大势所趋,谁家不指着儿子撑起门庭,女儿终究是泼出去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