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口一堵,头更晕了,极力压抑的寒毒又蠢蠢欲动起来。
不好!
见陆振雅身子摇摇欲坠,似是站立不稳,宋青脸色一凛,当机立断朝门口守着的护卫比了个手势,不一会儿,厅堂外便响起一长串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如雷般的轰隆巨响惊得众人都吓了一跳。
趁宾客们注意力转移时,宋青原欲上前扶陆振雅一把,月娘却抢先一步,投入陆振雅怀里。
绣着娇艳海棠花的绸巾翩然落下,她如乳燕投林,娇娇地依偎着男人,小脸埋在他胸膛,藕臂紧紧地环抱着他的腰。
软玉温香抱满怀,陆振雅心韵彷佛都短暂地停了一息,强忍着脑门剧烈抽疼,嗓音微哑。「你……做什么?」
「抱紧我。」她踮起脚尖,贴在他耳畔低喃。「我会撑着你,不会让你倒下。」
陆振雅愕然,还来不及反应,月娘已扬起娇脆急促的嗓音。「爷,月娘好怕……」
陆振雅愣了愣,半晌,会意过来,温声安抚。「不怕,只是鞭炮声。」
他顿了顿,微微犹豫着,终于还是抬起双手,捣住月娘如贝壳般莹润细致的耳朵。「我捣着你,这样你就听不见了。」
他语气温柔,面上的神情更是温柔似水,在如雷贯耳的鞭炮声里,男人的手捣住女人的耳朵,一个那么坚实可靠,一个那么柔软娇弱,亲匮又甜蜜的画面就这么安静地定格在四周每个宾客眼里。
潘若兰看得瞪大了眼,心下刹时五味杂陈,她从不知晓陆振雅也有这般体贴的一面,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从来是不带情绪的……
不过是一个出身农家的野丫头,能进陆家的门,也只是因为他的病需要冲喜,凭什么那样旁若无人地靠在他怀里,享受他的柔情密意?
凭什么!
自己难道有哪点输给那个野丫头吗?
潘若兰胸口闷闷地堵着,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苏景铭讥讽地瞥了她一眼,接着望向与陆振雅亲密相偎的女人,却是若有所思。
鞭炮声停了,陆振雅的手也缓缓松开了月娘的耳朵,指尖似有若无地抚过月娘耳缘时,激起了她一阵颤栗,耳根也隐约泛红。
她这才感觉到自己这举动有些不妥,当众与他亲密约莫也震惊了堂上宾客,她不自在地缩了缩,下意识地就想躲开,却顾忌着他的身子,并没有立刻放开他,只是悄声低问,「你站得住吗?」
温热的呼息吹在陆振雅颈间,带着一抹女子特有的馨香,陆振雅顿了顿。「我没事。」
他淡淡一笑,接过宋青捡起来的红盖头,刚刚重新替她覆上,苏景铭嘲弄的嗓音便响起。
「陆兄又何必多此一举?许是老天爷的安排,要教我们大家伙儿都见见新娘,小弟实在好奇,究竟是如何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能得陆兄如此珍爱?」见陆振雅一脸沉冷,苏景铭又连忙说道:「是小弟说错了话,毕竟没有哪个新娘子愿意被拿来跟夫家的前任娘子相比,小弟一时嘴快,请陆兄与小娘子千万勿要介意。」
这分明是在暗示月娘觉得自己上不得台面,比不上陆振雅的前妻,这才不敢在众人面前亮相。
陆振雅剑眉一蹙,正欲发话,月娘轻轻按了按他的胸膛,示意他稍安勿躁,盈盈转过身来,脆声启齿。
「小女子素来听闻阳城书院学风严谨,作育无数英才,本以为苏家大爷曾是我家夫君的同窗,必是有一番风骨的,想不到……」她刻意一顿,摇头叹息。「原来也是良莠不齐,不过尔尔。」
这话一出,不仅苏景铭脸上难看,在场几个还在阳城书院念书的子弟更是感到颜面无光,不觉纷纷望向苏景铭,眼神怨慰,一粒老鼠屎能坏了一锅粥,阳城书院的名声可不能就此败坏。
「苏家大爷既然这般不顾礼节,小女子也没什么好不敢见人的……」纤纤素手一扬,果决地摘落了红盖头,露出一张欺霜赛雪、清丽无双的容颜来。
众人震慑,皆倒抽了口气。
据闻陆家这位新娘是在乡间长大的,既不是大家闺秀,也称不上小家碧玉,还有人碎碎闲言说是陆老太太因为唯一的儿子近日病重,才不得已听了算命的话,聘了这个农家丫头来冲喜。
一个出身乡野的姑娘,德容言功能好到哪里去?必然是粗鄙不堪,也难怪无论苏景铭如何挑衅,陆振雅也坚持不肯让自己的新娘子见了光。
却是令人万万料想不到。这女子不仅言辞犀利,颜色更是一等一的好,丝毫不逊于潘若兰,甚至更胜几分。
数十道好奇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月娘毫无所惧,只是嫣然一笑,一时如春夜花开,令人心醉神迷。
苏景铭震惊地瞪着她,这陆振雅续弦的妻子竟是长得如此绝色?
他怔怔地,片刻才察觉自己失了神,顿时郁恼不已,压抑地握了握拳。
长得好又如何?终究是个无知的乡野村妇,小门小户的,想必得不到什么好教养,又如何能做好一个大户人家的媳妇,掌得起一府的中馈!
月娘彷佛看透了苏景铭内心所思,樱唇一扬,似笑非笑,苏景铭一愣,心头登时警铃大作。
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来陆家踢馆,借着惹恼陆振雅,趁势当众揭破他此刻早已沉祠缠身的真相,怎能糊里糊涂地被他这位新娶的娘子给带偏了方向?
苏景铭定了定神,转向一旁默然不语的陆振雅,表面倒是看似从容淡定,任由自己的媳妇发挥,但那逐渐发青的脸色可掩不住他此刻正受着病痛折磨的事实。
「陆兄,你是怎么了?看来脸色似乎不大好?」他假作关切地高声问道。
月娘见苏景铭目光落在自己夫君身上,暗叫不好,莲步轻移,刻意挡住了陆振雅正苦忍冷颤的身子,一双妙眸却是望向潘若兰,淡淡开口,「这位就是潘娘子吧?」
「是又如何?」潘若兰眼神警惕。
「小女子出阁前,家母曾千叮万嘱,要我嫁入夫家以后,必当遵循三从四德,其实无须家母教导,小女子也必会对夫君全心全意,相夫教子,做好陆家的媳妇。」
两个女人针锋相对,顿时吸引众人注目,一时顾不得观察陆振雅,正好给隐在月娘身后的他一个喘息的余裕。
只见潘若兰脸色难看,嘴唇褪了血色,微微颤抖着。「你说这话……是何用意?」是在嘲讽她红杏出墙吗?
「原来潘娘子听不懂?也难怪了。」月娘似笑非笑,没再多说,却人人都听出了她话中未尽的含意。
潘若兰自然也领悟了,勃然大怒,恨得养得长长的指甲都掐入掌心肉里。「你……」
月娘却是笑容越发灿烂。「如今想想,小女子其实应当感谢潘娘子,若不是你有眼无珠、背信忘恩,也不能让我得了这个便宜,嫁得一个绝世好郎君。」
潘若兰又惊又怒,说不出话来,苏景铭掩下眼底对她的嫌恶,朝月娘一声冷哼。「想不到陆家新任的主母是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倒是很会说话,只不过一个女人要想在这世上安身立命,可不能只凭一张巧嘴。」
「苏大爷说得是,若是镇日只晓得东家长、西家短,拿别人的家事来嚼舌根,自是落了下乘。」
一番话说得在场诸位宾客一个个都讷讷的,神情尴尬窘迫,他们可不就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在看这出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