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振雅冷冷扬唇。「来者是客,既然他们想来喝杯喜酒,陆家也不是招待不起。」
宋青忧心地瞥了主子一眼,只见主子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了,显然是身子不好受,但此时此刻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暂且退在一旁,掌心一翻,暗暗在指间扣了几根银针。
若是苏景铭胆敢轻举妄动,索性就用这喂了麻药的银针先弄晕他再说!
虽然视线被遮蔽了,月娘仍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的气氛起了变化,宾客们原还叽叽喳喳、小声交谈着,此刻已是静声屏息,似乎正期待着什么。
「吉时已到,行拜堂仪式——」
负责引导婚仪的赞者双手摊开一幅书卷,一脸庄严肃穆,抑扬顿挫地念起祝辞来,念罢,高声扬嗓。「……新郎新娘献香。」
「跪,献香。」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随着赞声唱响,陆振雅携着月娘一同下跪,献香叩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且慢!」一道温和的嗓音蓦地扬起,懒洋洋的,乍听之下并无攻击性,彷佛只是随口这么喊了一声。
众宾客闻言,却是同时一震,认清来人后,人人眼里皆是燃起了热切的火苗,眼睛一眨也不眨,满心期盼着能看一出好戏。
谁都知道,这两年苏家与陆家在江南的茶叶市场上争得厉害,陆家虽然凭着之前打下的江山,至今仍稳稳地踩着苏家一头,但这苏家少主也不是好相与的,机变百出,手段精明凌厉。
最教人惊奇的是陆振雅和离的前妻如今竟成了苏景铭的女人,两人还携手来贺陆振雅再娶续弦,这其中种种精彩骇俗之处,不说个三天三夜哪能畅快!
明知在场诸人都等着看笑话,陆振雅仍是一派淡定,转头精准地面对苏景铭出声的方向。「苏兄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苏景铭笑得温文儒雅。「陆兄,咱俩从前在书院也曾有过同窗之谊,小弟素来仰慕陆兄才华洋溢、足智多谋,今日是你大喜,我怎么能不来讨一杯水酒喝?」
「那便请苏兄稍候,在下将内人送回洞房后,自会来敬苏兄一杯酒……」清亮的眸光扫室周遭一圈。「也谢谢今日所有特意拨冗来参加我陆府喜宴的贵客,在下甚感荣幸,铭感五内。」
「好说、好说。」
陆振雅语气温煦,眼神也看似平静无波,众人触及他的目光,却不知怎地心跳都乱了一拍,略不自在地避开视线。
陆振雅轻轻拉了拉彩带,示意月娘跟他走,月娘正欲举步,只听苏景铭好整以暇的声音又响起。
「陆兄,何必急着入洞房?大伙儿都还没看过新娘子呢!」
陆振雅动作一顿,月娘更是暗恼,用力咬了咬唇。
这苏景铭明显是来挑衅的,故意当着众人的面给陆振雅难堪,偏还一副含笑打趣的口吻,实在可恶!
陆振雅忍着气,淡淡开口。「在下与娘子是依循古礼而成亲,且娘子初为新妇,必是心头忐忑的,不便就此见客,还请各位体谅。」
这话说得客气,其实是暗示苏景铭不知礼数,但苏景铭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执意挑事,又笑着扬嗓。
「陆兄向来清高,见过的世面也多,寻常女子怕是难以入你的眼,小弟听闻你这位新娘子出身乡野,是个农家姑娘,倒是好奇是否有何特别之处……」说着,苏景铭有意无意地停顿数息,等着自己这番言语在众宾客心中发酵生疑,见火候差不多了,才又继续添柴。「在座皆是亲朋故旧,就让新娘子见个礼又何妨?陆兄如此在意,莫不是怕含在嘴里的宝贝不小心让人给叼去了?」
最后一句话一落,苏景铭当即朗声笑起来,就好像只是交情好的兄弟间随口说了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但这可一点都不好笑啊!
众人看看低着头藏在红盖巾底下的新娘,又看看小鸟依人地偎在苏景铭身旁的潘若兰,莫非这苏景铭叼了人家一个宝贝还不够,还对另一个有肖想?
陆老太太变了脸色,宋青更是为主子感到盛怒,忍不住开口。
「苏大爷,请你慎言!」
苏景铭淡淡睨他一眼。「我与你主子说话,有你这个奴仆插嘴的分吗?」
宋青一凛,气得握紧双拳,扣在手间的银针差点就想不顾一切地发出去,陆振雅彷佛感觉到他的情绪,安抚地拍了拍他臂膀,上前一步,朗声扬嗓。
「阿青从小就跟在我身边,与我同吃同住,我俩虽名为主仆,实则比亲兄弟还亲。且阿青为人端方,重情重义,我对他只有百般信任,不像有些人,明着与你称兄道弟,背后却能阴险地捅你一刀,眼中只有自私自利,何来义气可言!」
陆振雅嘴上固然是在称赞宋青这个好兄弟,却谁都能听出他同样是在嘲讽苏景铭重利轻义,不值得相交。
苏景铭笑容一敛,差点端不住脸上的表情,月娘的脸藏在红盖巾下,悄悄抿唇微笑。
想自己前世是如何匍匐在苏老太爷脚下,祈求着他给自己与母亲留一条生路,此时听陆振雅义正辞严的教训这心机卑劣的小人,她心下倍感舒爽畅快。
见众人投向自己与苏景铭的视线开始带上几分嘲笑,潘若兰不由得有些心惊胆颤,她拉了拉苏景铭的衣袖,想劝他还是算了吧,却见他阴沉冰凉的目光射来,顿时打了个冷颤。
不能教景郎在这种场合失了面子,既然他将自己带来了,想必是盼着自己能派上用场。
潘若兰想了想,硬着头皮,故作委屈地看向陆振雅,柔腻扬嗓。「陆大爷,妾身知道你因为我的事,对景郎不免有些偏见,但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景郎一表人才、气度磊落,更待我如珠如宝,我心里也只有一个他,妾身对景郎……实在仰慕,情难自禁……妾身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你若是恼怒,就直接冲着我来吧!这辈子就算妾身欠了你的,来世我做牛做马,必不敢有任何怨言。」
这番话,直接将两个男人之间的不和定调为陆振雅被抢了女人,心中不忿吃味,而潘若兰之所以选择苏景铭,也是因为他比自己的前夫更加优秀体贴。
好贱的女人!
月娘气得咬牙,没想到潘若兰竟然这般自甘下贱,借着踩前夫一脚,高抬情郎,不惜弄脏了自己的名声,也要捧着苏景铭。
该说这女人愚蠢呢?还是那苏景铭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与手段,能哄得她晕头转向?
月娘忿忿不平,陆老太太更是胸口发闷、浑身颤抖,起身指着潘若兰,恨得泛红了眼圈。
「贱妇!我陆家当年聘你为媳,真真是、家门不幸……都怪老身与我儿他爹,识人不清,差点误了我儿终生……」
陆老太太一口气喘不过来,眼前一黑,当即软倒。
「老太太,您怎样了?老太太……」陆老太太身边的丫鬟顿时慌张起来,一边替老太太揉着胸口。
陆振雅听见骚动,冷声斥道:「都慌什么?还不快把我母亲扶回房里!」
「是。」
几个丫鬟忙护着陆老太太往后院去,一干来贺喜的宾客亲眼目睹这混乱的场面,皆是瞠目结舌、呐呐无言。
厅堂内一片沉闷的静谧,陆振雅眼睛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复杂,似是同情,又带着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