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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擘身为漕帮少主,堂上主桌原有他一席之位,但席面上酒还未过三巡,他就拿“人有三急”当借口告退了,之后便混进来末段席位这儿吃吃喝喝。

  “谢小宇,哥哥觉得……你快要被看出一朵花来了。”四周吵嚷,裴元擘的脑袋瓜朝她耳边凑近,略带醉意嘿嘿低笑。“咱们世子爷被众星拱月般高坐在上位,明明拉出一大段距离,中间还隔着这么多人,哥哥依旧能察觉到他时不时投射过来的目光……”

  “你想太多。”谢馥宇一口喝完杯中酒,毫不留情推开凑得太近的脑袋瓜。

  把醉了的宝豆丢回给它的主人照顾,她拎起一壶酒起身就走。



  坐在末座还有一个好处,便是离大门甚近,不惊动谁想离去就离去。

  “咦,去哪儿呀?还没酒足饭饱呢!”裴元擘兜住宝豆,转头望着脚步有些蹒跚的身影。

  “我又足又饱了。”谢馥宇道。

  当她一脚跨出衙府大门,身后除了裴元擘的唤声,尚有帮中几位兄弟的叫唤,她懒得回首,仅抬起一臂挥了挥作为回应,跟着径自离去。

  漕帮的大伙儿各有各的住处,出船走商或有要事商议时才会聚在一块儿,平常则化整为零隐于市,她原想今儿个难得能轻松聚会,未料一点也不轻松,裴元擘感觉得没错,安王世子爷的目光真的相当扰人。

  她拎着小酒壶边走边喝边微微颠着,才一会儿功夫酒壶里便空空如也,而人呢刚巧就晃到离衙府两条街外的一处白日市集。



  此刻正值酉时末戌时初,两排店铺十有八九已落下门板打洋了,各家小摊亦收得七七八八,唯见一处专卖馆馆的摊子炉火仍烧得甚旺。

  “噢唔……老贺啊……”不太文雅地打了个小酒嗝,她向干瘦的小老儿打了声招呼后,长腿勾来一张条凳,在摊位前落坐。

  “照旧?”卖馄饨的小老儿双手好忙碌,动作无比熟练。

  “嗯。”谢馥宇懒懒地应声,脑袋瓜直接趴在摊前充当桌子的长条板上。

  老贺一双灰眉挑了挑,不由得问:“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没喝多少没喝多少,至少还没能喝醉。”她笑嘻嘻的,但那声音听起来像在笑也像叹气。

  八成见惯了她这副懒洋洋耍无赖的德性,老贺仅摇摇头没再多说,忙将煮好的热食一碗碗放在大托盘上,赶紧送至先来的那几桌客人面前。

  约莫等了一刻钟,谢馥宇才吃到老贺为她特制的酸辣银饱丸,再搭上一大碗独门私酸的白干,而如她这般的搭配也只有馄饨摊的老熟客才晓得。

  身着男款素衫的她曲高一腿搁在条凳上晃啊晃的,再曲起一肘抵在条板桌面上支着下巴,坐姿实在粗鲁不文,但随意自在的姿态有着女子的轻舒柔软亦有少年儿郎的灵动潇澜,一切是如此鲜活。

  谢馥宇稍稍感到平静,她冲着大碗中的清香白酒咧嘴笑无声。

  对嘛,是嘛,本该如此啊,喝酒要想喝个畅快淋漓,就该用宽口大碗盛着来喝,想着方才在宴席上用那拇指大的白瓷酒杯啜饮,莫怪怎么喝都不过瘾。

  一大碗白干见底,她才想张口要第二碗,身后突然响起骚动——

  四名看着有些眼生的汉子把隔壁桌一对卖唱的爷孙给团团围住。

  谢馥宇前几日在城里的大茶楼见过那一对爷孙登场。

  那位老爷爷已然眼瞎,二胡却能拉得出神入化,那孙女儿能鼓琴能唱吟,加上女儿家脸蛋生得标致,体态窈窕,总归美之物人人爱,何况又是我见犹怜的款儿,爷孙俩当日在大茶楼里可挣得不少赏钱,连她都贡献了不少。

  至于那四名糙汉,瞧那一身打扮像也是在江湖上走踏的,属于不太入流的那一种,江湖人有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眼前高壮剽悍的四人却疑似在恃强凌弱、欺男霸女中。

  “你这糟老头刚刚撞翻老子的吃食了,连句道歉都不给就想了事?能够吗?”恶霸老大挥着钵大的拳头乱咆。

  “咱没有!真没有啊!小老儿一直坐在这儿,没撞到谁啊!”眼盲老伯双手抱拳对着前方直拱。“这中间定然有什么误会,各位壮士且再查查,撞了您的定然不是小老儿,各位……各位……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此际,馄饨摊上的客人们全跑光,世道虽不如何,庆幸有良心的人算是多数,跑走之前还不忘在桌面上丢下几枚铜钱。

  接着就见恶霸老二搓着布满胡渣的下巴,嘿嘿笑道:“老头儿是个大瞎子还能瞧出咱们兄弟四人是‘壮士’呢,当真了得啊,既然都被你喊了一声‘壮士’,那事情好办,老头儿你就好好坐着,让你家乖孙女挪一挪小俏臀,过来陪咱们兄弟坐会儿也就……哇啊!呀啊啊——”腕骨快被扳断,他娘的暴疼啊!

  “嘿,要一块儿坐会儿吗?好啊来啊,小爷我奉陪。”谢馥宇真真看不下去也听不了,忍无可忍那便无须再忍,闷在她内心的一把火噗噗噗烧得好旺。

  就在恶霸老二边说着边对一旁瑟瑟发抖的女儿家出手之际,谢馥宇五指成爪直扣对方的腕间命脉,一扳一扭间能让一个高壮大汉疼到双膝跪地,只差没屁滚加尿流。

  “四位想闹个清楚明白,到底这位眼盲的老人家有无撞翻你们的吃食,那很简单啊,在下跟海沧城的地方官府还算小熟,今夜在城中衙府恰有一场宴席,整座衙府从上到下,从小到大的官员和衙役们都在那儿,咱们一行人不如一同前去,当着众位大小官员面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如何?”

  她的这一番话成功引起一旁围观百姓们的附和和支持——

  “谢小爷……呃,咱是说谢姑娘您说得对,在场大伙儿全往衙门那儿去,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审个清楚。”

  “走!走!不去的就是心里有鬼!”

  “那是那是!不去便是心虚,就是心虚了才不敢去!”

  四名壮汉再何等倡狂恶霸,亦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当中一人竟突然涎着糙脸对首谢馥宇拱手拜了拜,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般讨好笑道:“原来姑娘在这海沧城是顶顶吃得开的人物,咱们兄弟几个初到贵宝地,也不愿意一来就闹事闹进衙门里,等明儿个城门一开,咱们四人立时出城,断不敢再出现在姑娘面前,还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家二哥。”

  恶霸们顿时间变成小宪种,登时周遭响起不少嘘声。

  以谢馥宇的脾性,对方知晓厉害懂得收敛,她便不会紧咬着不放。

  见对方服软了,不管是真心的还是装出来的,至少场面没闹到不可收拾,那要她收手也非难事。

  她撤手放开恶霸老二,对方一脸痛苦地爬起身,瞪向她的眼神仍恶狠狠。

  那出面求饶的人赶紧将自家二哥拉至身后,赔笑道:“多谢姑娘大恩,咱们这就走,马上走。”临走之前还不忘搁下银钱,竟足足有半串之多。

  等到四人灰溜溜夹起尾巴逃掉,几名识得谢馥宇的百姓纷纷对她比出大拇指,有人还特意过来攀谈,而同样是老贺能饱摊的老熟客们,几乎每个人都点了一大碗白干相请。

  痛快啊!

  她谢小爷今晚的酒钱真真省了个彻底!

  夜更深了,连午后才出摊的老贺馄饨摊子都已熄了炉火收摊,白日热闹的集市大街完全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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