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他得养精蓄锐,明儿个亲自将婧舒接回。
「接回」……他特别喜欢这个字眼,虽然这里不是家,但很快地,就会有个家让他们一起「回」了。
微翘双唇,他其实很高兴,因为他发现有一点点的不一样了,没有迟到、没有无可挽回、没有排斥怨恨、没有……阻碍他们的一切……
婧舒也躺在床上,也听着啁啾虫鸣,看着窗外斜斜的月牙儿,和席隽不同的是,她心里没那么多的愉快,更多的是心慌。
她不确定这个决定对或错?会不会自己一走,爹和常氏飞快将两百两银子给花光?会不会要不了多久,柳家又陷入绝境。到时候她还要插手相助?如果爹爹无法立起来,她能扶着摇摇欲坠的柳家一辈子?
此时此刻,她深深感受到祖母的无奈和无助。
祖母曾说:「人人都说我会养儿子,但我打从心底明白,在养儿子这件事情上头,我是失败的。」
确实呀,一个男人活到三、四十岁,还无法支撑起一个家庭,不能算成功。
她今天非常伤心,伤心爹明知张家情景,却坚持将她嫁过去,她有怨对心、有不平,但终究是她的亲爹,不管再愤恨,都无法忘记爹爹握住自己小小的手,一笔一划耐心教她写字、画图,忘不了每每提起亲娘时他脸上的骄傲光芒。
爹爹说:「你娘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婧儿,你像她。」
爹爹说:「能遇见你娘,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却是她的不幸。」
爹脸上的幸福骗不了人,他爱娘亲却无法保护她、支持她,他能够给娘亲的很少,少到母亲不在了,深感遗憾的是他自己。
这就是父亲的性格,虽温和却懦弱,总是被人摆弄,无法顶天立地成为栋梁柱。
婧舒长叹,不想了,席隽说的对,父亲早该学会顶起柳家的天。
闭上眼睛,细数呼吸,明天……明天将是另一番光景。
「皇后娘娘,听说朝臣要皇上尽快选秀、充实后宫。」小宫女喜儿仰着头道,娇憨的模样同她刚进宫时一样。
那时候她多大?十五岁,正是青春妙龄,满怀梦想的年纪,而今……望着镜中自己,凄凉一笑,她老了。
所有人……包括皇帝和她都清楚,自己是怎么当上这个皇后的。皇上需周家势力,便许她尊贵位置,以联姻方式将周家势力拢在掌心。
她很清楚皇帝真正喜欢的女子是谁,从新婚夜皇帝不愿碰她,转而进入婧舒房里,她就明白自己这个皇后是个笑话。
但是在意笑不笑话的,好像只有她,皇帝不在乎、父母兄长也不在乎,然后一方得到势力、一方得到尊荣,他们各自满足着。
进宫十三载,她尽责地当个好皇后,「争宠」这念头她连一天都不曾有过。
娘说:「再硬的石头焙着焙着终也会热。」
但十三年,好长的一段时间,那颗石头依旧冰冷。
当然,她也并非一无所得,至少她得到一个儿子——婧舒生的儿子挂在她的名下,却没有养在她的膝下。
她懂呀,皇帝不想孩子与娴嫔生分,毕竟日后他是要让瑞儿继承大统的。
见她这个皇后没有争夺强抢的念头,许多嫔妃也争相要把儿子挂在她的名下,但皇帝不点头,唯一点头的……是娴嫔生下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公主。
皇上完成对父亲的承诺——此生,永不升娴嫔位分,而皇后只会是周家人。
对于心爱的女子,皇帝可谓用尽心机。
后来的后来她终于明白,皇上虽然喜欢娴嫔,却没让其他妃子独守空闺,雨露均沾是身为皇帝应有的责任,既然如此为什么独独将她剔出来?
是因为面子吗?皇上性格骄傲,为了对周家的承诺,他予她尊荣、权力,却不肯施舍她一分感情,这样便能扳回一点身为男子的自尊?真好笑,哪能啊,他终究是为权为利向周家低头了呀。
心酸吗?酸的,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错,非要寻出一个错误的话……好吧,就是她不被喜爱。
她尽力也尽心了,但不属于她的东西,终归掐不住、留不下。
咳咳,喜儿近前轻拍周皇后后背,忧心道:「娘娘,请御医过来看看吧,这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周皇后轻浅笑开,不想……没盼头的日子过得厌烦极了,成日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走来走去,看着同一片天空、同一幅景色,腻味不已,她连一天都过不下去。
很多时候她认为,或许死亡是种不错的解脱,这样想着想着,竟期盼起那日的到来。她想,那些含笑九泉的人们是不是和她一样,对于阴间有了更大的向往?「没事,你去请贤妃娘娘过来一趟。」
「是。」喜儿领命离去。
她打算把选秀这事交给贤妃主持,多年不曾见过皇上,她怎知晓皇帝的喜好,不如将这事推出去,何况……她身子确实不好呀。
轻浅一笑,她拿起桌边的杯盏轻啜,下意识地抚上胸前链坠,这是皇帝亲自送到府里给她的,郑重表明他对周家姑娘的看重,坠子是用黄金打造的蝴蝶,蝶翼上刻着她的名字,周璇。
爹爹说:「那是皇帝亲手刻上的。」
日理万机的皇帝,竟亲手为她刻上名字,那时候的自己对这桩婚姻充满希冀,哪里晓得那竟是此生,他为她做过的唯一事情。
唉,别再计较,终归一句话,就是不爱呀!
男人对不爱的女人可以多残忍,用去十三年光阴,难道她还不明白?周璇的舌头非常灵敏,浅浅一口便尝出里头有其他味道,是谁呢?德妃?贤妃?还是淑妃?大家都急着想当皇后吧。
所以里头添入的东西会弄死她还是弄残她?不知道,但她愿意遂了她们的意愿,因为她累了。
俐落地处理完一堆奏摺,对这种事他有丰富经验。
是啊,活得够久,对于常常当皇帝的他而言,做这些事驾轻就熟,几下功夫他就把不管是拍马屁、写废话或认真有要事奏禀的摺子通通处理好。
起身,余公公立马跟上。
「别跟,朕随意走走。」
话是这么说,但谁敢真让皇帝一个人「随意走走」,万一皇帝临时要人伺候呢?
因此余公公走出御书房时,身后百尺处还是有一群人「秘密」跟随。
唉,当他是瞎的吗?但是怪不得人家,谁让他这个皇帝有些喜怒无常。
他的后宫有一后四妃、嫔妾二十几人,皇子八人、公主十三人,但这几个月,他连半个人都不想见,谁的牌子都不翻,因为他……不想碰别人的女人,这种切割很无聊,但他就想任性一回。
体贴的臣属以为他对旧嫔妃感到腻味,上体君心的他们提到选秀。
他应允了,但选进宫的几十人,东挑西选最后连半个都没留,因为她们都不是他想要的。
没人能摸透他的心思,但……本来就是啊,身为皇帝,哪能随便就让人猜透心意。
嘲讽一笑,他背着手继续往前走,唉,当皇帝真是挺无聊的啊,要不来个微服出巡?
后方,余公公在听过小太监奏禀之后皱起眉心,此事非同小可呀。
他望着皇帝的背影,考虑片刻后,低头躬身小跑步上前,在皇上身后两步处停下,轻声道:「禀皇上,皇后娘娘不行了。」
皇帝微愣,不行了……垂眉,在记忆中搜寻……
他没见过皇后,对她的印象只有在大婚夜里的那抹亮红,多年来她的父兄为朝堂尽忠,周璇为他把后宫管理得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连自己遭受冷落的事,半句都没有传进娘家人耳里,她是个相当尽责的好皇后,怎会突然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