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犹豫,席隽眼底透出轻鄙,在与那点儿微末的父女之情做抗争?还是担心卖女儿会影响名誉?
「老爷子不肯签下婚书,莫非是认为将女儿嫁给将死的张轩,远比嫁给身子强健的在下更幸福?」
常氏怕有意外,忙劝道:「婧儿已经十五岁,婚事不能再耽误,有比张家更好的对象,相公应该高兴才是。」
柳知学双眉深锁。「公子高姓贵名?」
「席隽。」
「以何为生?」
「做买卖。」
「家居何处?」
「目前暂居恭王府。」
听到恭王府,常氏双眼瞬间发亮,婧舒与他结识才能进恭王府为小世子启蒙?他与恭王是什么关系?朋友、幕僚?倘若席隽成为柳家女婿,媛儿岂不是离恭王更近一步?念头起,她更加积极。「席公子一看就是个有本事、有见识的,婧儿能与席公子婚配是天大的福气,相公万万不能害婧儿错过一段好姻缘。」
柳知学本就是个耳根子软、没主见的,常氏几句话便劝动了他。
他才点头,又听得常氏道:「既然席公子是恭王府的人,那婚礼定然不能随便,能否请王爷出面,为公子主持婚事?婧儿终究是我柳家长女,婚事得盛大些,免得名不正言不顺,被人说嘴。」
婧舒一愣,常氏又想作妖?不就是要钱,钱已经到手干么再整这一出?她心急直想上前分说,席隽及时拉住她,朝她轻摇头。
盛大婚礼?王爷主持?面子?这是当娥子还要立牌坊?席隽笑道:「夫人说得有理,婚礼便等柳老爷病癒后再大办,其实柳姑娘与在下只见过两次面,彼此并不熟悉,恰恰她要进王府教导小世子,日后碰面的机会多,方能更了解对方些许,届时柳老爷子精神好了,在下再来商讨婚期。」
闻言,常氏笑出一脸灿烂,婧儿进王府,媛儿不就可以经常上门探望姊姊?
她猛对丈夫使眼色,柳知学方点头道:「就照席公子说的办。」
见两方无异议,常氏立刻伸手拿金锭,啪地,扇子一开,压在她的手背上。席隽笑道:「先把婚书签下、庚帖交换吧,否则若是又有人出得起更多的银两,到时在下有冤都无处哭。」
这话刺得常氏和柳知学脸色微变,席隽却是自在自得,想要面子?也得他乐意给。
柳知学签下婚书,一式两份、男女方各收一份,两人的婚事有了定论。
薛晏、席隽和婧舒从正屋走出。
她望向师兄,丢脸极了,想起常氏对薛家的评语,她不自在又尴尬,都说家丑不外扬,今儿个家丑全晾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送薛晏到大门前,婧舒满脸抱歉。「师兄对不住,今儿个晚饭请不成了。」
「没事,我原就没打算来蹭饭,这才提前过来与先生说说话。不过看这状况,先生大概没心情同我闲聊,我先回去了。」
「找个时间,我再为师兄中举庆贺。」
婧舒的话惹得席隽皱眉,两人交情这么好?他笑,但冷意在眼底扩散。
「行,再过几天就要进京赴考,考完后我到恭王府找你?」
眼看两人就要约定下,席隽连忙打岔道:「薛公子请稍等片刻。」
话落,他身形奇快,两人还没搞懂他要做什么,席隽已经从后院拎来一只兔子、三只竹鸡、一条鱼和半扇猪肉过来,他把东西往薛晏身前一递,以柳家女婿身分说话,「事出突然,今儿个对薛公子太失礼,他日进京,薛公子一定要到王府来,由在下作东。」
他把那顿饭记在自己名下。
面对席隽迫人的气势,薛晏直觉想退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微微一笑,同时朝婧舒使个眼色。
婧舒会意,道:「我先帮师兄把东西拎回去,就在隔壁,很快就回来。」
席隽温和点头,却在门关上同时脸子拉下。
师兄?哼!
「先告诉我,那纸婚书只是缓兵之计对吧?」薛晏凝声问。
「对,席公子是个好人。」
他买下她、买下秧秧,一天之内改变两个人的命运,虽然「买下」这个词颇伤人自尊,但面对无良家人,这确实是最简单的法子。
婧舒的回答让他放下心。「你怎会认得席公子?你确定他是恭王府的人?」
「前几日我在『夕霞居』偶遇小世子,当时席公子与恭王在一起,两人看起来相当熟悉。」她几句话将那日的情景交代过。
「席隽的气度不一般,我不认为他会屈居人下。」席隽比起他见过的几个王爷更有架势。幕僚?污辱他了。
这倒是,样貌普通却能引人注目的男子,气度岂能一般?「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值得信任。」
「你怎么确定的?」
挥眉,半晌后她迟疑道:「不知,但我就是觉得他可以。」
「你见过的人太少,这世间有许多人表里不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婧舒皱眉,突然觉得不舒服,她不喜欢师兄批评席隽,虽然清楚师兄所言不无道理。「我知道,但如果没有他出手襄助,张家的婚事我绝对逃不掉。」
一句再真实不过的话,阻却他的评断,薛晏不甘却也必须承认,今日没有席隽在场,婧舒被牺牲定了。「怪师兄没本事。」
「与师兄何干,我只是弄明白了,常氏没有我想像的那么懦弱,她主意大得很,她不是小白花而是食人花。」
薛晏轻叹,天底下有几个继母能真心为继女打算?「你进王府之后别掉以轻心,要处处谨慎,保护好自己。」
「师兄别担心,人家能图我什么呢,二两金子呢,都可以买三十个我了。」
「别妄自菲薄,你很好、值得人疼,殿试后我会在京里多待几天,到时我去王府找你,你也趁机好好观察,如果席公子真如你所想的那样,是个不求回报的好人,我便同他谈谈解除婚约一事。」
师兄冲着她笑,眼底浓厚的情意,便是再迟钝的女人都知晓,只是……他说得誓旦旦,婧舒唯能苦笑。
女人家的心思男人永远看不懂,过去柳家尚富,师兄在家里读书时,薛婶婶确实有结亲的想法,如今柳家越混越回去,而师兄只差一步就要迈入仕途,在这种情况之下,什么青梅竹马、恩情道义通通得往后靠。
常氏看不起师兄,薛婶婶又哪里看得上自己?
「再说吧,饭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不能想得太多太远,会头痛的。」
「人无远虑……」
「必有近忧?我懂我懂,但是先让我喘口气吧,眼下我什么都不要想,只想让脑袋空白一片,把所有的不愉快通通清理掉。」
她不久前才被父亲抛弃了,心那么冷,亲人的对待让她觉得人间不值得,对亲情失望透顶的她需要时间沉淀,好让伤透的心恢复平静。
「知道了,我不说你,总之……有师兄在,你别委屈自己。」
双手横胸、身子歪贴在墙边,耳聪目明的席隽把邻墙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叫白眼狼,这就是!难怪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那么多肉到手,不懂感激谢恩已是负心,竟还一转身就敲他墙角?那些肉全给喂进白眼狼肚里了。
想要寻他谈解除婚约,行啊,五成利起跳,他倒要看看七品官那点微薄俸禄能够怎么还?
柳家大门打开,买酒的柳宇舒终于回来,看着站在墙边的席隽,冲着他就是一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