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秀才在一串剧咳急喘后抚胸道:「不要把话说偏,婚嫁之事哪有牺不牺牲之说?身为父母自然希望女儿出嫁后与夫婿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张家给的聘金,自该全给婧儿当嫁妆,柳家半文钱都不留。」
「相公,咱们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呀,难道你的病不治了,难道你要让咱们全家蹲到路边当乞丐去?」
突地,常氏使出必杀技,她趴到柳夫子身上放声大哭,捶胸顿足、扯乱一头长发,她这撒泼模样吓得懦弱又没有主见的柳知学手足无措,只能仰天长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薛晏和席隽都站在门口看着。
薛晏满脸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对,而席隽搂紧双眉,薄唇抿成一直线。
柳知学发现了,拉拉常氏,让她收敛一点,但她不管不顾,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继女从小到大的事一件件挖出来讲,讲她不敬父亲、看轻继母、不友爱弟妹……把「不孝」二字翻来覆去讲过无数遍。
起初席隽还冷冷笑着,想看看她能够演多久,没想到这人耐性挺好,哭声一阵强过一阵,摆明非要逼婧舒点头。
眼看婧舒脸色铁青、目眶泛红,他不乐意了,走进屋里,握住婧舒肩膀道:「别受这种无谓的气。」丢下话,他站到床边,对着柳知学和常氏问:「是不是只要给足一百五十两就能够娶柳姑娘为妻?」
直到此刻常氏才发现门口站了外客,薛晏便罢,但这个男人……不认识呀,他其貌不扬,气势却是惊人,瞬地眼泪鼻涕、号哭声尽数收敛。
席隽再问一次,「说!是不是给得起一百五十两就能娶柳姑娘?」
常氏怔愣,一瞬不瞬地望着席隽,要怎么回答?说「是」?那就真落实卖女儿之名,说不是?他这口气摆明拿得出钱。
成亲之际,张家只给五十两,张公子病恹恹的、能不能生得出孩子很难讲,也许五十两之后再没有下文,难道她要眼睁睁看钱财过家门而不入?
席隽那话太损人尊严,柳知学怒目相望,眼看就要驳斥,常氏发现、立刻抢在前头说:「是,如果薛晏给得起一百五十两,婧儿立刻跟你走。」
常氏把薛晏拉出来说话。
薛晏和婧舒是青梅竹马,她猜测两人应是郎情妾意,婧舒才会极力反对嫁入张家,有薛晏当由头,一来否决卖女儿之说,二来清楚表达她确实要一百五十两。
听见这话,席隽冷笑一声。「行,我给。」说完,他拉住婧舒往外走。
第四章 后娘卖女儿(1)
「你在做什么?我不可能嫁给……」
「我没要你嫁给我,我只想先将你从张家这件事当中拉出来。」席隽道。
「你的意思是……」
「我没要趁人之危,我只是想帮你,就像帮秧秧那样。」
看吧,他的情怀何等高尚,他的人格无比崇高,像他这种男人不爱,去爱帮不了忙,只会傻站在一旁尴尬的青梅竹马?傻了吗?
男人就该有肩膀,他抬高下巴等着她感激涕零。
没想她满脸质疑。「帮我?用买卖方式?」
哗地……冰块淋身,他的骄傲被冻成霜。不对,她不再是娇娇,得换个法子。
扶上她双臂,弯下腰,他对上她的眼睛满脸诚挚道:「如果你母亲打定主意让你出嫁,你没有资格说不,就算顽强抵抗,除一阵闹腾之外,结果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即便告到官府也无法胜诉,如今孝顺当道,子女告父母多数时候只能换得杖三十。」
「就算是当今皇上,明摆着与皇太后对上依旧要扯上一块遮羞布,把孝道时时挂在嘴边,要不怎会出现『看重恭王』的假象?倘若常氏刻意把事情闹大,信不信到最后你乐不乐意都得嫁,并且要赔上名声、担起不孝之罪,而张家更能够以此来拿捏你。」
「意思是挣扎反抗都只是无聊的过程,无论如何我都得套上枷锁?」
「对,常氏的态度够清楚——她要钱。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拿钱砸人,告诉我,你愿意用一只假婚书换得自由身吗?」
她愿意,可是这么大的人情……她要用什么还?
见她态度松动,他浅笑问:「我先厘清几件事,免得好心办了坏差事。第一,你当真如你母亲所言,心悦薛晏?」
「没的事,我不过与师兄一起长大,情分不同旁人。」
她豪无芥蒂的回答,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你为何坚决不同意张家婚事?」
「张家不是娶亲,是冲喜,我不想拿自己的一生做买卖。」
「明白了,你有很多东西要带走吗?」
「有两箱子书。」
「行,你整理整理,我写下婚书让你父母亲签字,明天再过来接你。」
「接我?」
「你想继续待在这里?」
「我不想,但是我离开后,这个家谁来撑?」
「带你离开,是为了让你做想做的事,不再处处受限制,也是未雨绸缪,免得钱花光,你又被卖一次。至于你担心的事,你必须想清楚,柳家不可能永远靠你,你父亲必须学会独立,养育儿女、照顾妻子是他的责任,不是你的。」
这话简单直接、没有太多铺陈,但她被说服了。
确实呀,娘过世后家是祖母操持的,祖母离世不久,柳家便以极快的速度败落,直至今日需要鬻儿卖女来过日子,倘若爹爹再不立起来,谁都救不了柳家。
她很清楚这是最好的安排,祖母在的时候常氏还肯扮柔装弱,祖母离世后,她便没了任何顾忌,真面目一天天展露,今天有张家,谁晓得哪日穷疯了,还会不会有王家、李家、陈家?「谢谢你。」
「举手之劳罢了。」席隽笑得云淡风轻,竭尽全力把正人君子的风范发挥到淋漓尽致,然心底却是雀跃不已,要不是自制力够,他都乐得想唱歌跳舞转圈儿了。
明天将要带她离开,他会好好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让风雨侵袭霜雪浇淋。
席隽把木箱从马背上卸下,在繁复的开锁过程之后,取出两锭一两金子,关上木箱重新绑回马背上,拉起她的手准备进门。
拉手,一拉二拉,拉出经验、拉出熟悉、拉出习惯,他便……占有她的身体……一点点。
席隽极力掩住笑意,婧舒却紧蹙眉心。
「这么贵重的东西,就丢在这里?」婧舒诧异他对钱财这般不上心,也诧异在这种时候自己竟还有心情管别人家的银子。
他顺顺鬃毛,朝阿白一勾眼,那马竟也给他回抛……一媚眼?是她看错?
婧舒忍不住揉眼睛,盯着阿白犯傻。
他喜欢她的傻气、非常喜欢,他揉揉她的头,回答,「阿白很厉害的。」
像是听懂主子的鼓励似的,阿白拿头顶拱拱他的掌心。
她和阿白的头,都在他的掌心处暂停?黑线划过额际,于他而言,她和阿白是同一类?
亮晃晃的两锭金元宝立在常氏面前,二两金、两百两银,比他承诺的又多五十两。收下、收下、收下……不断的催促声催促着她的心,但柳知学愤怒的目光阻下她的急迫。
后悔?席隽冷笑,来不及了,他已经伤透闺女的心。
席隽看见桌边摆了纸笔墨砚,上前一气呵成将婚书写下,直接送到柳知学跟前。他再穷都是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风骨,银子收下、婚书一签,他可以欺骗天下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无须狡辩,他这就是卖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