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必要演戏给小宫女看,换言之,他有心,也认真于朝政,倘若如此齐国上下怎么会弄成一团乱麻?
父亲说过,那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是因为皇帝荒诞不经,百官无心民生,商人只注重逐利,而身为被压榨的最底层百姓,只能边受苦、边怨苍天。
终归一句话——他是个烂到爆的渣帝,可是一个烂渣帝怎么会……视线逐次从书柜上扫过,上头每本都与治国相关。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个好皇帝,只是前朝奸佞无数,无力整顿?
放下书伸个懒腰,齐沐谦弯弯眉头,对她说:「你已经过来好几天,找时间去见见太后吧,太后肯定很想与你聊聊。」
猛地抬头,胸口微窒,他晓得了?晓得太后想透过自己知道他的状况?离开永福宫那天,太后娘娘慈眉善目,细细叮嘱道:「儿大不由娘,小时候有块糖也会跑到本宫跟前显摆,可长大后心事多了,啥都不肯多讲,这让本宫这个当娘的能不操心?既怕孩子被带坏,又怕孩子闯祸无法帮着收拾,怕东怕西,唉……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这话半点无误,你过去后张大眼睛,帮本宫仔细看看,德兴宫里有没有什么奸佞小人,唆使皇上行差踏错。」
之前听着这话,向萸觉得没毛病,渣帝确实很值得担心,在其位却不谋其政,专搞一些天怒人怨的恶政令,让百姓恨不得能够射下这颗大太阳。
但是这些天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不确定了。
「把盒子拿过来。」他指指放在柜子上的木盒。
「是。」向萸依言上前取来,放在桌面上。
齐沐谦把盒子往前一推。「送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送她?她才过来几天,啥事都没做,凭什么得赏?她不解,疑惑地望向齐沐谦,片刻后才小心打开盒子。
当她看清楚了,心脏猛然一抽,那是支簪子——好眼熟的簪子。
两个多月前,她及笄了。
在那之前,家里并不富裕,但爹爹认为女子的及笄礼事关重大,必须郑重看待,平日里挺箍搜的爹爹,竟然舍了一个月俸银买下玉石,他要亲手为她雕簪子。
那段日子爹爹走到哪里都带着雕具和玉石,一有空就动手。
盒里的簪子,玉料像爹爹挑选的那块,款式也眼熟得紧,爹把它带进宫里了?
爹过世后,心情乱到无法理智思考,在决定泼皇帝脏水时,她就不认为自己有机会活着回家,于是家具连同里头的大小物件,都跟着屋子一起卖掉,她没注意玉石雕具还在不在家。
那么,如果这是爹爹的玉簪,齐沐谦转手相赠,目的是暗示她,他知道她是谁,知道她的目的,她的一举一动全曝露在他眼里?
或者那不是爹爹的,只是碰巧、恰好,两支簪子有几分相似?
她猜不出正确答案,便无法分析如何反应。
这时齐沐谦吃完手中那块糕点,端起茶碗准备就口,眼看他就要把毒茶喝下肚,向萸眼睛微张、手心颤抖,下一刻直觉反应,上前夺走了他手中的杯盏。
齐沐谦错愕地看她,而她也错愕,当场愣怔……
「茶凉了,奴婢去重新换过。」她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快步冲出书房。
凝望着她慌乱的脚步,齐沐谦无声轻笑。心肠这么软,全副心事都摆在脸上,这样的她怎么能够成事?
不过,他很喜欢,也很高兴她的「冲动」。
齐沐谦走得飞快,刚下朝听见小顺子的禀报,他立刻迫不及待往回跑。
宫中生活多年,他早已学会宠辱不惊、沉稳若定,再多的不平横在眼前,他都能做到心平气和视若无睹,但今天一个稀松平常的禀报,他被彻底惹毛了,而招惹出他不淡定的是齐沐瑱。
心底冷笑连连,龙椅连把手都还没有摸到呢,就侵门踏户挖墙角?是觉得他太软,还是直接拿他当死人?
齐沐谦笑眼眯眯地望向前方,只不过明明眼睛在笑、嘴角扬起,明明笑暦占满整张方方正正的阔脸……不知道为啥,小顺子看得心脏七上八下,感觉马上就要地动山摇、世间毁灭。
舍弃宫轿,齐沐谦一路跑回德兴宫,在没人的地方,他施展轻功、飞檐走壁,不多久功夫就把小顺子给远远甩掉。
他的目标精准,一回到德兴宫就直接往湖边亭子走去——那丫头最近迷上钓鱼,经常背着长竿提着窭子往那里去。
果然,尚未走近,远远地就看见齐沐瑱坐在里头和向萸聊天说话,两人神情愉快,对话一句接着一句,挺热烈、挺有默契,怎么,才见上几面就处出情谊了?
不简单啊,原来齐沐瑱只要肯对女人上心,就能飞快虏获少女情怀。
不爽——非常、非常地。
向萸面对自己可没有那么轻松惬意,也没有那么多的话题,不行,这情形必须改变!那天的事他全都知道,知道齐沐瑱极力向太后讨要向萸,知道他想拿十个美女换一个向萸。
在齐沐瑱眼里,女人等同于物件吗?还以物易物呢。
知道太后毫不犹豫地拒绝后,难得地,齐沐谦对她心生感激。
两人对垒经年,这可是第一次,太后做的事符合他的心思,这么好的太后啊,他怎么能够不好好「孝顺」?
噙起笑意,换掉满脸冷冽,齐沐谦大步朝亭子里走去。
两人正在对话,话题内容是他们都喜欢的画技,向萸在钓鱼,而齐沐瑱趴在桌面上,偶尔抬头看她、偶尔低头轻笑,细心地勾描起一幅「美人垂钓图」。
好吧,是言过其实,向萸称不上美人,不过君无戏言,他说她是美人她就是,这天底下的审美标准就该以皇帝为标准。
这话太狂妄,但还真的是道理,不然杨玉环那个胖子怎会名列中国四大美女?
离题了,齐沐谦大步进凉亭,毫无预警地,手掌啪地拍上齐沐瑱肩头,刻意施上力道,拍得他笔尖一颤,美人头上长出一颗大疙瘩。
与此同时,齐沐谦顺势挡住齐沐瑱看向萸的目光。
咬牙、忍气……一颗疙瘩坏却一幅佳作,他本想献图请美人笑纳,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破坏他妥妥的计画。
齐沐瑱强忍欲要喷发的怒火,稳住颤抖双臂,放下毛笔,准备起身请安。向萸动作比他更快,她放下鱼竿、果断起身。「奴婢给皇上……」
「别多礼。」一旦面对向萸,齐沐谦的死鱼眼立刻活泛起来,他的虚伪笑容转换出真诚。「没事,专心钓你的鱼,中午咱们吃茄汁鱼片。」
他那口气语调,在在显示他和向萸亲密无边,他们是彼此的自己人,至于外来户……哪边凉快哪边蹲。
「是。」向萸坐回原处继续甩竿,脑袋却想着齐沐谦嘴里的茄汁鱼片。
这几天除小顺子外,她和赵厨子走得最近,一个是光会说不会做的厨艺界小菜鸟,一个是总想在旧菜色里变化出新品项的老鸟,两只鸟一拍即合,逮到机会两人就在厨房里叽叽喳喳,捣鼓出一堆能吃不能吃的东西,而两人的感情也就这么顺利成章地捣鼓出来。
前两天,小顺子还偷偷对齐沐谦说:「姑娘越来越像咱们德兴宫的人了。」
讲这话的时候小顺子满脸骄傲,好像当「德兴宫的人」就高人一等似的,完全忽略德兴宫是被整个后宫排挤的禁区,也是俗称冷宫的化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