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一本书都舍不得买的人却花了三两银子给她买衣服、鞋子,孙拂心中一紧,一下说不出话来了。
她不是他的谁,甚至连认识都谈不上,他却替她如此着想,孙拂好似感觉得到早已死去的心正乱七八糟的跳着,胸口莫名的酸软,彷佛软到能出水,揣着这么一颗彷佛再度活起来的心,无关情爱,无关风月,滋味难以形容。
孙拂来到谢隐身旁。「我衣服换好了。」
谢隐回过头,孙拂手里还是撑着伞走在薄薄的日光下,伞下的她五官明艳,容色动人,嘴唇娇如新桃,普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整个人却嫩得像水葱一样。
「不好看吗?」因为他沉默得太久,眼神里又什么都没有,她心里没底。
「很适合你。」他有些言不由衷,她的容貌比极致盛放的海棠花还要娇艳,青莲白茶般素净的颜色并不适合她,她该华服饰金才是。
对谢隐平淡的称赞孙拂从善如流的接受,虽然她很早就过了需要人家赞美才能让自己有好心情的年纪,她去世的时候已经是个四十开外、暮气沉沉的女人,但不知为什么她死后的模样却维持在她二十岁的时候。
也许是太久不曾换上一身新衣,无论如何,对女子而言,一件衣服穿上百年,实在不是什么快乐的事。她轻轻转了一圈,好吧,就算这么做有些孩子气,可她就是想这么做,转了圈之后仍不禁微赧。
谢隐嘴角微勾,她明明看着年纪比自己大,可那宛如花开一般的裙裾和她脸上的粲笑,让他觉得虽然衣服不是穿在自己身上,仍被她的喜悦感染了。
孙拂不想继续讨论关于衣服的话题,话锋一转,问道:「谢隐,你每日做的饭菜里是不是放了什么补气的东西,才能让我不再那么虚弱?」
谢隐把眼睛调离书本,「你认为我买得起那种东西吗?」
孙拂默了。是啊,她每天吃的不是窝头还是窝头,今天一早那臊子面上的肉燥浇头和蛋,还是秋氏拿来的,他哪来的闲钱去买补品给她吃?可她这段期间体力真的恢复不少,也许不用再几日就能离开这里了……
但是一想到自己即将离开这个小院,心情便低落了下来。
第三章 重生回到十五岁(1)
面条没两日就吃完了,又回到了啃窝头的三餐,孙拂是睡饱了吃,吃饱了睡,而谢隐不和宝真人出去走街串巷的日子,就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书,一人一鬼守着一个破旧的小院,十分安然。
这一夜天上的风有些急,黑云翻滚,已经歇下的谢隐彷佛感觉到了什么,他没推窗探看,却唤醒了睡在油纸伞里的孙拂。
「……你准备准备,时间应该是到了。」
孙拂睁开眼睛,就看到两个高大伟岸的男子站在她面前,气势凶猛,身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一人拿着锁链,一个拿着笔和簿子。
能这样无声无息出入民宅,身上还自带金光,除了阴差还会有谁。
「你可是孙拂?」
孙拂的头刚点下去,腕口粗的锁链便往她的脖子套。
「这是做什么!」虽然知道是个过场,阴差也只是照章行事,孙拂心里却咽不下这口气。
「你的时候到了,自然是锁你进冥府,一个孤魂野鬼,还有什么话好讲?乖乖跟着我们走,别耽误了投胎的时辰。」
「你说拿人就拿人,老娘现在不愿意跟你们走了!」
她千盼万盼,盼着能赶紧投胎去做人的时候,他们不来;现在,她不想走了,她想和谢隐多过上几天这样的日子,不行吗?
「你是鬼魂,要是在人间滞留不归,就得受惩罚,你若想留在人间趁机作恶,别怪我用打鬼棒打得你魂飞魄散!」
「你们还好意思说,我身死遭雷劈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第二次又被雷打着玩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现在我难得过上两天好日子,你们说拿人就拿人,我当初要是被雷劈得魂飞魄散,看你们怎么拿我回邹都鬼城去交差?」
一想到这些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哪只鬼像她这么倒楣,被天雷追着打,求救无门,现在还要受这两个鬼差惊吓,她连对小皇帝都没有恶念了,还能对谁有恶念?
拿锁链的马面看了判官一眼,判官飞快的翻了生死簿,面容和缓了许多,「的确是我们失职,虽说按程序上锁镑是必然的过程……那就免了。」
这实在怪不得他们,这孙拂的名字好死不死写在生死簿最靠近装订线的位置,只要一个疏漏,很容易忽略,他们每日工作量那么多,忙中有错,也不能全怪他们。
至于被天雷追击两次,这牵涉到雷公电母,阎王要是知情,必定要上奏天庭,一来二去,小事恐怕会变成大事,到时候追究下来,恐怕担责任的只能是他们这些办差的,谁都讨不了好。
一想到这里,判官的脸色更可亲了些。「这事要是被上面查到,我们也要担责任,但也不是无法可想,不知孙姑娘以为如何?」
「什么办法?」她好奇了。
「要不这么办吧,」判官掏出个香囊,里头是三张用他的法力书写的符纸,「你去阳世,到底会遇上什么事,没有人知道,这三张符纸能替你挡去生命中三次的灾祸,算是我赠与你的礼物。」
半天没出声的谢隐忽然噗哧一笑。「无辜挨了两次天雷轰顶,就得判官大人三张符纸,你这样唬弄一个小姑娘,真令在下看不过去,传出去若笑掉整个阴曹地府众生的大牙,那可就不好了。」
判官黝黑的脸顿时有些讷讷然,「你,莫管闲事!」
他并不忌讳谢隐,知道他有阴阳眼,能平衡阴阳两道,但命格轻,阴气重,天生容易招惹脏东西,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八字重、命火旺的人辅佐在他身旁,必是早夭的命。
过去他们也曾在他眼皮子下抓人,他从不曾替谁说过话,装聋作哑,这回却站了出来。
「我是人,她是鬼,人能管鬼什么闲事?」谢隐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可也堵得判官哑口无言。
「要不这么着,」站在理亏的一方,判官从袖口摸出一枝短小乌沉的笔塞进孙拂手里。
「人间皆道我手上的判官笔能断生死,现在给了你,可你没有神格,也无神力,除了无法断人生死,是否能妙笔生花,就看你自己怎么运用了。」
孙拂有些不敢收,判官这是送她一件大礼啊!
谢隐却道:「你不必觉得受之有愧,判官前头给了你这枝生花妙笔,后头也不知能从雷神那取得多少好处,他不亏,何况这东西是他愿意送的,你不要推辞。」
这么贵重的东西,孙拂的确觉得受之有愧,听到这话她真心谢过判官,收下了。
判官把谢隐拉到一旁。「我说你这小子的心整个是偏的,这小姑娘到底和你有什么渊源?」
谢隐仔细想了下,给出让人喷饭的答案,「就是看她顺眼了些。」
孙拂握住那枝判官笔,对谢隐喃喃道:「那我走啦,往后你要是有了银子,记得要放梁上,免得宵小觊觎。」
她居然惦记这个,谢隐一怔,点了点头。
*
秋雨下得细密,从格扇看出去,帘子般的雨丝打在荷花池中,枯败的荷叶和干瘦的莲蓬被打得越发憔悴。
屋檐下两个婆子正摊开好几只陶罐,收集不落地的雨水。雨水和雪水一向被视为天泉,比较起梅雨、夏雨,秋雨天高气爽,空中灰尘少,水味清冽,是雨水中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