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真人挂单的一阳观确实大有名头,观里的道士也不少,但众所周知这宝真人道术不灵光,只凭着一张利索的嘴皮走街串巷,没少被人讥为神棍,后来收了谢隐当道童,才开始混得风生水起。
「你呀,还是少跟他一起,这样的人对你没帮助。」
「我心里有数。」谢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年纪小,替人化煞、作法、超度、抓鬼、起坟,可信度实在不高,他需要宝真人这幌子,两人不过是互取所需,水帮鱼,鱼帮水而已。
秋氏也是点到为止,谢隐向来就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并不需要她把话往细里多说,不过她终归还是把那半两银子收下来了,「娘替你把银子攒起来,将来好给你娶媳妇。」
谢隐不再说什么,只要他娘肯把银子收下就好了。
秋氏还有许多话想跟他说:「你这回酿的酒别再自己拿去酒楼了,可沉了,下个月初我让你爹牵驴车过来,替你拉过去。」
本来发酵后过滤的葡萄酒只要放上几日就可以喝,谢隐为了让葡萄酒更入味,坚持要放上一个月,等酒色清亮,也好看,才往酒楼送。
他酿的酒别看只有那几坛,酒客追捧不已,酒楼掌柜为了不让他断货,便在价格上给了他最大的利润,所以一直以来,他的葡萄酒也就固定只送这家酒肆。
谢隐可有可无的颔首,他知道就算他拒绝,他娘习惯当家作主,决定了的事情旁人只要同意就是。
秋氏临走之前把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都理了一遍,直到满意才终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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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拂无精打采的贴靠着墙面睡了一晚,墙面又糙又凉,刚被阳气反弹回来时,还真缓解不少疼痛,但是过了之后就是疼疼疼疼疼。
一个晚上谢隐都没理她,他忙着把那些沥干水分的葡萄放进备好的坛子里,一层葡萄一层白砂糖。
孙拂看得咂舌,难怪谢隐会说买糖费钱,这样腌制下去,一坛子葡萄约莫十斤,没有五斤糖甜度就会不够,糖一两价格二十五文,这样推算下去,二两银子跑不掉,成本不少。
看着看着,等他把两坛子葡萄封起来,已经月上中天。
孙拂迷迷糊间,忽然闻到一阵面香,精神一振,睁眼发现已经到了早上,而一碗满满是浇头的宽条臊子面,上头还卧了个略焦的荷包蛋,就放到了她面前,碗上有朵青花,是她习惯吃窝头的那个大碗。
孙拂还想着今天为什么吃这么好,就感觉到谢隐矮身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我去买点东西,你把面吃完,碗就搁着,我回来再收拾。」
「我也去。」她狼吞虎咽,拼命的往嘴里扒面,恨不得一口全倒进肚子里了事。
睡了一夜好觉,身子已经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伸展了手脚后,她真心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得不得了,堪比活人。
谢隐愣了一下,只凉凉说道:「你是要跟着我出门?市集人多,鱼龙混杂,五蕴之气混沌,要是冲撞了,回头指不定就魂飞魄散了。」
孙拂扭身就往后院跑,将放在墙角的伞拿过来。「你只要带着这伞出门,我就能跟着了。」
谢隐怔忡了半晌,倏然一笑,伸手把那伞接过来打开,然后吩咐道:「进去吧,要待好。」
孙拂乐了。「你要好好走路啊,别太颠。」
谢隐轻笑,「都听你的。」
出了门,孙拂窝在油纸伞中。「你昨晚不理我,是气我打你生母两个耳光吗?」
「冲动行事,尝到苦果了不是?」谢隐答得坦然,但见孙拂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声音平淡,「人与人之间都讲求缘分,我与她亲缘浅淡,怪不了别人。」
孙拂哪里不知道这道理,但是这么老成的话从一个小屁孩口中说出来,她就是觉得分外膈应。
没多久便听见大市集上的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她在伞里面躲不住,便扒开伞,露出一只眼来。
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鲜鱼猪羊、江藕青梅满担子挑,应有尽有,除了热食,还有许多小吃摊,十色汤团、滴酥鲍螺,小商贩头顶盘子,肩挑担子沿街叫卖,经过糕饼铺,还能闻到门口的大锅传出正在熬煮桂花酸梅汤的味儿。
这些民间小玩意听着就有趣,孙拂已经许久不曾这么接近过人烟,活着就是好,这些摊贩跟自己生活的时代差不多,她成了鬼后就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只觉得自己飘荡了很久很久,想到自己遥遥无期的投胎,本来喜悦的心情又萎靡了下来。
「别闹,」谢隐把她的脑袋轻轻的按回去,「就快到了。」
谢隐进了一间成衣铺,虽然很不自在,他仍然坚定的告诉那四十出头的女店主,他要替家中姊妹买一套女子的上衫和下裳,要是有双绣鞋就更好了。
女店主也看出小少年的不自在,这恐怕是家里遭遇到什么难事,所以才会让一个男孩出来买女子的衣裳。
这少年眉眼清正,虽然对男子来说实在太好看了一点,但他衣着朴实干净,不像藏掖龌龊心思的人,她开店二十几个年头,什么人没看过,她信得过自己看人的眼光,再说,这也没什么,不就是替姊妹买两件衣裳嘛?于是她挑了几件衣裳和鞋子过来让谢隐挑选。
对姑娘家的衣裳没有研究,谢隐只知道姑娘素来都爱美,只要是花花绿绿都会喜欢,可那些个花花绿绿放到孙拂身上,他直觉她不会喜欢,再摸了下布料的材质,指着摸起来最舒坦的那一件,问清价钱,付了帐,便让女店主包了起来,面红耳赤的逃出了成衣铺。
谢隐一回到家,便把买来的衣服和鞋子给烧了,烧掉的衣服全到了孙拂手里,还有一把松木篦子,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花样。
「这是……要给我的?」她想过这些衣服的去处,却没想过谢隐是要给自己的。
「先去把脸洗了,你那身衣服不好再穿了。」
孙拂摸摸脸,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流浪了许久的鬼哪里干净得起来,她又是那种死法,加上被雷劈了两回,身上还真没一块完整的布。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反正没人看得见她,衣服破就破,身子脏就脏吧,礼义廉耻那是人才讲究的玩意,比她更破烂的鬼多得是,但能弄得整齐谁不喜欢。
她抱着那叠衣服退到另一间空房,用旧衣服沾了水把脸抹干净了,这才把新衣服给换上,最后用那篦子细细的把头发梳了个彻底,才把篦子别在发上,当成了饰品。
鸡心领细布上襦,没有什么花样,就在领口绣了淡绿的萼梅,浅蓝色的碎花裙,墨绿色的绣花鞋绣着一朵海棠花,不算太好的淞江细布,穿着却很合身,谢隐没问过她的脚型,那鞋穿起来却很合适。
以前不管多名贵的衣服她都穿过,唯有这回最开心,她穿上一身新衣,出来献宝似的展现给谢隐看时,他正坐在藤椅上晒着太阳看书,阳光打上他微侧的容颜,带着稚嫩和美感,让孙拂的胸口为之悸动。
谢隐平常除了设法赚钱养活自己,最常做的事就是看书了。
为何要那般小心翼翼的看书,孙拂很不解,谢隐这才告诉她因为是别人的书,不能损坏污秽,如何来,如何去。他没钱买书,床头那些书都是向一位耆老借来的,看完一卷还一卷,看完一册再借一册,别人的书他很是爱惜,连点摺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