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暗在脑中思索为主子讨一口气的计划时,柳沅清听到房外骚动,起身一探究竟。
「怎么了?在吵什么?」
自从和尚离开后,她每晚回房为丈夫缝制新衫时,总不由自主对着那张「续缘符」发呆。
若依和尚所言,「续缘符」对他们有益无害,但口说无凭,在顾忌丈夫身体的状况下,她犹豫了好几日,才将「续缘符」缝入湖绿色的长袍衣襟里。
丈夫的异况若能因一道「续缘符」而理清是再好不过的事,一旦确定并非外魂附体变了个人,她才会安心。
作了决定后,她为了打发漫漫长夜,又开始为丈夫缝制新衫的活儿。
在白天打理两坊的事,夜里又时常熬夜缝衫的恶性循环下,她精神不佳,才会多了午歇的习惯。
见着主子,蜜儿赶忙敛住思绪回道:「小姐,姑爷回来了。」
一听到丈夫归来的消息,她略显苍白的清雅面容闪过一丝诧异,接着二话不说地提裙奔向前厅。
蜜儿看着主子急匆匆的背影,不禁叹气摇头。
嫁入宁府后,主子对姑爷用情渐深,就算听闻他在京城上青楼寻欢作乐,她心里苦闷难受,但是见着了人,还是抵不住思念,忘了不快,朝丈夫直奔而去。
若是如此,要替主子出一口气的计划,注定是没法儿实现了。
☆☆☆
因为急着想见妻子,项然轩一踏入家门,谁也没理会,只是快步穿廊过院。
终于来到后院花园,他眼底正巧映入妻子朝东侧月洞疾奔而来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灿笑。
想来妻子和他一样,难掩相思之情,迫不及待想见他啊!
压下心头澎湃的悸动,他定住脚步,凝视着那让他心系悬念的身影喊道:「清儿!」
乍见丈夫风尘仆仆的面容,柳沅清心一揪,胸口溢满的浓烈思念,掩去了知道他违背信诺,抱了其他姑娘的苦涩怨怼。
她正准备开口,未料,由另一端传来的一声大喝让她的心猛地一窒。
「恶鬼,退散!」
循声望去,德财手中端着混有五色豆和粗盐的碗,一把一把抓起对着项然轩撒去,口中还念着经文。
项然轩铁青着脸僵杵在原地看着德财,面对这似法师驱邪治鬼的手法,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愿等一会儿不会轮到黑狗血上场泼他一身。
见主子没向他开口求饶,反而瞠着炯目瞪住他,德财瞬时定下手中的动作,傻了。
那道士明明是这么教他的,怎么……没用?!
见他终于停止手中的动作,项然轩冷冷地挤出一句话问:「德财,你到底在做什么?」
有感于这是个危机四伏,随时有可能被山贼、恶棍杀害的古代社会,这次上京他没带德财这个贴身小厮同行,而是与司徒总管熟识、准备上京的武师随行至京城。
难道是让德财的日子过得太清闲,才会让他想出此方法来对付他这个附在宁拓然身上的现代游魂?
令他百思不解的是,德财又如何得知他不是宁拓然?
在主子的厉声质问下,德财颤声开口:「驱、驱驱驱走少爷身上的无主幽魂……」
说话的同时,他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紧瞪着主子毫无半点异样的反应,隐隐约约知道,这下完蛋了。
如果不是这无主幽魂太厉害,便是他让人给唆使诓骗了!
「谁告诉你,我让人给附身了?」
虽然这是事实,但他若将真相说出,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更惨些,或许还会被人依治鬼的方式整得惨兮兮。
思及此,他初回到府中的大好心情瞬间被破坏,绷紧的脸部线条为他添了几分威严。
自觉做了污辱主子的蠢事,德财垂头丧气地说:「那日冯家公子来府里和夫人说话,说……说少爷被无主孤魂给附了身,要找法师道士帮、帮少爷……驱……驱魂,他怕夫人不信,所以告诉我,要真正的少爷回来,就要照他的方法做。」
第9章(2)
说到底,德财也是因为护主心切才会做出这样的事,项然轩可以体谅,但一提起冯晋阳这个人,他一张俊脸铁青到极点。
「你说冯家公子,指的是冯晋阳吗?」
初见冯晋阳时,他便觉得这人非善类,没想到他竟大费周章早他一步回到苏州,登堂入室煽动身边人来处理他?
他会查出冯晋阳的用意,而此时他所在乎的是,身边所有人对他的看法。
他附在宁拓然身上已经有段时日了,他们却还会听从冯晋阳的唆使,是因为仍希望真正的宁拓然回来吗?
而妻子呢?她也是这么希望着吗?思及这点,项然轩心里蒙上一层说不出的悲凉灰涩。
「是。」德财愧疚地泪流满面,跪地忏悔。「少爷,您罚德财吧!是德财笨,明知道冯家与宁家在织业商场上一直为敌,竟傻傻的让人摆布,做出这样的事……呜……呜……德财该死……」
由德财口中得到另一个资讯,他忍不住低咒了声,大略推想出冯晋阳这么做的原因。
若搞得宁家鸡犬不宁,无法再生产绣、染布,是不是可以让同为织业的冯家,独获受益呢?
不管事情是否如他所猜想,他会找出答案!
柳沅清杵在一旁看着事情发生,跟着胆颤心惊。
她虽没像德财一样采用这么偏激的印证方式,但她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冯晋阳的话给影响了。
或许丈夫真心想振兴家业,而非冯晋阳所说的被无主幽魂附身,那日他所说的话,也真的只是醉话,否则不会绝口不再提起;加上神秘和尚看过丈夫的生辰八字,给了「续缘符」一事,她是在不知不觉中相信了这一切。
她也该坦承向丈夫道歉。
心思一定,她拉住丈夫的手,柔声道:「拓然,我陪你回房梳洗。」不待他反应,她对着蜜儿说:「蜜儿,妳同德财把这里清一清。」
不等两人回应,她拉着丈夫的手迳自往寝房走。
被妻子那一双软凉小手拉住,心情起伏不定无法平静的项然轩毫无异议地跟在她身后回房。
待房门一落,他沈痛的、一字一字的问:「清儿,连妳也是这么认为?」
他最在乎的是妻子的想法,如果连她都希望以前的宁拓然回来,那被困在这具不属于自己躯壳里的他该如何自处?
一脸茫然地望着丈夫,她如实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她咬住唇瓣,沈思许久才嚅声道:「我不喜欢以前的宁拓然,爱的是现在的你,但若现在的你并非以前的你,而是其他灵体强行附在这具躯体,是否会伤害这具躯体?那我该护着现在的你,还是此具躯体?」
说出宛如绕口令的疑惑,她无助、混乱地望着他。「又或者你的转变是真的有所顿悟,一切只是我们多虑的结果?」
一切的一切虽是众人的关切,但这关切乃是对于宁拓然,不是他。瞬间,一股五味杂陈的复杂心情缓缓在胸口漫开。
他懂她的为难,但这些日子以来以宁拓然的身分所付出的努力,仿佛被否定,徒然白费了。
连同他的存在价值,也因他不是宁拓然,而跟着消失殆尽,没有丝毫存在的意义。
瞬间,揪心的疼痛,让他绝望得想冲出这具肉体,抛弃由宁拓然所得到的一切。
「所以……对妳来说,宁拓然的躯体真的那么重要?」他涩声问,就算妻子爱的是现在的他,却无法抚平他内心受伤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