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君泽拍了拍疾雷的颈项,翻身上马。
她抬头看去,在初阳淡淡的光芒照射下,威武的一人一马彷佛镀上一层金光。这样的男人该是众女求嫁,他愿娶她,不在意两人之间隔着天渊,她该不顾一切的点头,偏幼时的颠沛流离把她的心养小了,她不想为了一时冲动而选了一个与自己出身不配的人,往后过日惶惶,平静难求。
她眼眸深处像是想起什么,滑过一丝晶亮,“我知道你急着赴京,但可否陪我去阿洛的坟前看看?”
战君泽微眯起眼,她突然的热络让他心中闪过几分警讯,但他并未拒绝,弯下腰,长手一捞将娇小的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张沁玥身子一僵,愣愣的抬头看他。
“阿洛的坟在何处?”他没有废话,直接回道。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山的另一边。
他一夹马腹,往她所指的方向而去。
张沁玥看战君泽单膝跪在坟前,念及他的身分,她本想上前制止,却又想着弟弟毕竟因他而亡,纵使他官拜从三品副将,弟弟也应当受得起他一拜。
“若非伤重昏迷,我不会留他一人在大漠。”
张沁玥闻言,只是轻声的叹道:“以阿洛的性子,若非真心敬佩,也不会舍身救你。只是大人若是真的心怀感念,就请大人放下意欲娶我为妻的念头。”
他早就察觉她的态度不对劲,看来是打算换个柔顺的态度,在张洛的坟前与他划清界线。
他站到她面前,低着头,表情不悦的看着她。
被他俯视的感觉十分压抑,他太高太强壮,一靠近,整个人就像会被吞噬一般,她不自在的移开目光,不去看他深沉的眼眸。
“我的拒绝,许伤了大人高高在上的脸面,但我不愿意阿洛死后受人非议,说他用自己的一死,让大人娶其胞姊为妻。所以今日大人与我就在阿洛坟前做个了断,从今尔后,大人对张洛,不论是有愧疚或是不舍,都随着他的离去而烟消云散吧,从此不要再提。”
“因恐军心骚动,我伤重一事除了几名亲兵之外,并未外传,众人只知张洛战场杀敌,舍身取义,但实情如何无人知晓,你无须担忧张洛死后名声有损。”
“只要有心,打听便知。”这哄人的口气,不知是当她是三岁孩童,还是当旁人都是傻的,张沁玥无奈的轻摇了下头,“人言可畏。”
“人言不可畏,只求无愧于心,便可淡然置之。”他无心也不想理解她的思虑,看多战场无情,站在生死面前,他最不在意的就是旁人的指指点点。
他的理所当然令她哑口无言。想她在王湘死后,养大了弟弟,一个姑娘撑起一个家,从未曾胆怯,却在他的眼前硬是没了底气,她虽看似得失不萦于怀,实际却是自卑自己不足。
这样的她,如何能与他匹配?
“你到底要我怎么说才明白?”她幽怨的看他一眼,“你我不相配。”
“你无父无母?”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知道若是他坚持要跟她辩驳,自己没有胜算。
“回答我。”
“是。”她不情愿的开口。
“真巧,”他伸出手,拨了拨她散在脸颊的碎发,“我也是。”
她没好气的扫他一眼,顿时有种幻想破灭的感觉,明明就是个无赖。
“除了一身虚名和这些年存下的军饷,我一无所有,说到这……我的军饷还全让田兵长随着阿洛的遗物交给了你,所以现在与你相较,除去名声,是我配不上你。”
歪理!她在心中啐了一句,义正辞严的说道:“等会儿回去,我立刻将银两还给你。”
“既已收下,岂有再还回来的道理?这对我名声有损。”
他的话硬生生把自己的英明神武给打得七零八落,对这个从英雄变无赖的家伙,张沁玥真心没辙。
“把银两收着,成亲后由你管家,你拿着我的家当是天经地义。我曾多次听阿洛提起你,纵使生活贫困,依然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我羡慕他有个处处维护他的姊姊,从今尔后,你的心中也只能有我。你该认出了我靴上的目云纹,阿洛说是你亲手所做,我还没谢过你。”
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战靴,她就认出是出自她的手,真没想到她竟然被自己的弟弟给算计,弟弟去了边疆之后没多久,她便收到他的家书,说是看边关将士训练繁重,鞋、靴损坏多,提议让她多做些鞋,为将士尽份心力。她没多想,只要一得空便替他做鞋,如今才知都被他拿去讨好战君泽。
长沁玥没好气的扫了眼前的土坟一眼,从小到大,弟弟总喜欢捉弄她,如今人死了,还不忘最后耍她一次,送这么一尊大佛来,请都请不走。
“玥儿,外人只见我上阵杀敌,战功无数,却不曾细思我为此付出的代价,我杀戮过重,一心只为定国安邦,除去身分外,我真的是一无所有。”
闻言,她莫名为他感到心酸,他一心想着为国为民,得到的却是孤寂。
“与我成亲,妻小只能退在家国之后,有夫君如无夫君,我实非良配。今日若非遇上你,我已打定主意终身不娶。”
她带他来到弟弟坟前,明明是想要打消他的念头,却没料到最后竟是她被他打动。
“你根本不了解……”
“我有得是时间听你说。”
张沁玥没好气的瞋他一眼,“大人还得赶快赴京覆命。”
“我可以为你晚几日再走。”
如此任性,她傻了眼。“大人说笑吧?”
“我从不说笑。”
她一时再难寻藉口,顿了一下才干巴巴的说:“我不想离开张家屯。”
“虽然我希望成亲后你能随我返回嘉峪关,但你若是不愿意离开,我也可允你留下。”
张沁玥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他是打定主意不论她如何刁难,就是不会让步。她无话可辩,只能睁睁看着他从腰间解下一把匕首,递到她面前。
她下意识将手放到身后,退了一步。
“拿去!”他坚持的拉过她的手,将匕首放在她的掌心。“男女相悦,交换信物,你既已给我信物,我也得礼尚往来。”
战君泽以往并没有太多与姑娘家相处的经验,毕竟他之前真是打定主意终身不娶,但营中手下士兵打闹时说的男女情事,他倒是听了不少。
“我什么时候给你信物了?”
他拿出她昨日用来压住他伤口的帕子,“这个。”
她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你真不要脸面了?”
“脸面这事儿,是要看情况的,我向来懂得变通。”
张沁玥无言一叹,垂眼看着手中的匕首,玄铁打造,必是削铁如泥,在阳光之下闪着阴寒光芒,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脱口问道:“你可有拿过这把匕首杀过人?”
“当然,”他的口气透着一丝傲气:“我用这把匕首削过不少敌人的脑袋。”
她的眼角抽了抽,不愧一代武将,将杀人的玩意儿当成定情信物,偏偏她还挺喜欢的……
她紧握了下,最终将之收入衣襟。
看她收下,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光亮。
他一笑,翻身上马,对她伸出手。
这次她也没有矫情,自动将手放到他的大掌上,与他共骑一马,纵使一路引来村民侧目,她依然一派从容淡定。
战君泽注意到她的转变,眼中一柔,他最不需要的便是个胆小、怯懦的妻子,张沁玥很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