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绝无此意。”她闻言不恼,却是有点哭笑不得。
这些老小孩儿啊,怎地一个两个都爱任性赌气要人哄?
“要当老雷家的儿媳妇,就得记着千万别在我老头子面前践那些咿咿呀呀的酸文,我听了头疼。”雷老爷傲娇地昂起下巴。
她一愣,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雷老爷已经噼哩啪啦地一连串话冲出口了——
“还有,穿得这么素怎么显现得出我老雷家儿媳妇的气势?那个谁,去!叫人来帮着……嗯,量裁个三五十件新衣,什么金线银线都给老子镶上,老雷家有得是钱……还有娘儿们的头面啥的,送几大匣子来给……嗯,瞧瞧,瞧中什么留什么,全瞧中了就全留,老雷家的儿媳妇可不能给外人小瞧了去!”
“雷伯伯……”她心下猛跳了起来,脑子噏噏然,狂喜和惊愕交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叫爹!”雷老爷力拔山河气盖兮地吼了声。
她目瞪口呆……“爹。”
“欸.”雷老爷那张依然英俊的老脸不知怎地红了红,随即清了清喉咙,眼神飘呀飘。“那个,老子可是看在你对我儿一片痴心的份上……总之,往后你们小俩口好好儿的,多多给老子生几个大胖孙子,老子就……就勉强认了那个老酸才做亲家了。”
卓三娘脑子晕乎乎的,小脸红通通,也分不清是欢喜还是茫然抑或是恍惚,张口半天,也挤不出一个字儿来。
雷老爷看这素来聪慧的小女娃娃难得在自己跟前发傻的模样,不禁大乐,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点哄闺女儿的趣致,眉眼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把头面新衣什么的都搞定以后,老子……咳,公爹过几日再派人护送你回家,接下来便乖乖在家里待嫁,啥子事都不用管,至于你那老酸才爹——”雷老爷心绪还是有些不平,不过看在未来儿媳这么乖巧伶俐好性儿,还能帮他生大胖孙儿的份上,不得不咽下满口酸水不爽,哼道“老子来搞定!”
她仰望着这面“恶”心善,刀子口豆腐心的……公爹,清澈的眸底笑意荡漾,透着一丝难掩的孺慕之色。
“谢谢……爹。”她真心真意地道。 雷老爷那张老脸终于彻底地红了。
哎哟哟,果然还是粉嫩嫩的小女娃最贴心可人意儿,不像那个倔头倔脑臭脾气的臭儿子,只会气他老爹。
“咳,那个,早点生个小孙女儿也不错。”雷老爷半是尴尬腼眺半是满眼神往的说。
这下脸红如熟透果子的换成卓三娘了。
“雷伯伯……”
雷老爷一瞪眼。
“爹……”她只得改口,双颊发烫地小小声道“多谢您了,不过裁衣选头面什么的真不急在一时,我,我确实非得回家不可的,我……还是不放心我爹爹。”
“几日后再回去,今天不行。”雷老爷想起儿子在出门前千叮咛万交代,不觉头痛,试图板起脸道,“你这是不想给公爹面子了?”
“不是的。”她有些想笑,又有些为难。
“不是就听我的!”雷老爷一锤定音。
她怔了怔,隐约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为什么老爷子今日这般坚持她不能回家?
卓三娘没来由想起了这两日府中府卫好似多了不少,还有忙碌得只有每晚夕食时才能缠着她的雷敢,心中隐隐惊跳。
卓三娘终究还是趁关北侯府中人不注意,留了张信绢后便偷偷混在小边门送菜的杂役队伍中出府了。
无论如何,她还是放心不下爹爹,定得回去一趟才行!
当那娇小背影消失在街角,立于府墙上的雷老爷负着手,浓眉有些苦恼地打结,半晌后随即舒展开来了,微微有一抹激赏之色。
“嗯,还算聪慧,”雷老爷自言自语,“有孝心,有胆识。”
不一会儿后,“琅环家”书铺大堂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卓老爹假装在擦拭书案,边偷瞄整理书简的女儿。
方才卓三娘回了家,他老人家虽然满心欢喜,面上偏偏还是拉不下来,只板着脸哼了声,然后就甩袖回后院了。
只是在后院待着待着,他越发心慌愧疚,忍不住又拎了一木桶的水晃到前头大堂来,假意擦擦这个擦擦那个,实则提心吊胆偷偷觑着卓三娘。
还好,女儿虽然也不发一语,可神情倒是温和不见半点怒气。
“……咳。”卓老爹擦了半天,终于还是憋不下去了,咕哝道“女儿家家的,动不动便离家出走,成何体统?”
“嗯?”她手上动作一停,眉眼微扬。
卓老爹心咚地一声,讪讪陪笑。“呃,我,我这不是关心我儿吗?”
“爹爹,”卓三娘深吸气,正色地看着父亲,温言地道“女儿为那日对您的出言不逊道歉,您是尊长,女儿真真不该那样待您的。”
卓老爹顿时感动得要命,眼圈儿都红了,“不不不,是爹爹一时想岔了,竟为了个外人和我儿起冲突,爹爹……真惭愧。”
她一震,眼神越见温暖柔软,咬着下唇低低道“爹……”
“要不是那个雷侯爷仗势欺人,离间我父女,事情又何以至此?”卓老爹近日虽然有些被动摇了,可一想到自家粉雕玉琢的宝贝女儿眼看着就要被那大老粗叼走,还是心痛难忍,使性子地冲口而出“都是他的错!”
“爹!”她不敢置信地瞪着爹爹,险些气坏了。“侯爷他千好万好,难道在您眼里还比不上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赵砚吗?”
卓老爹瑟缩了下,有些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呐呐道“爹爹、爹爹也不是说赵砚好啊!”
她清亮的眸子里有着怒火和一丝丝痛心。“您可不可以摒弃偏见,对阿敢好一些?”
卓老爹见女儿又是为了那个好竖子对自己大眼瞪小眼,胸口满满酸涩不是滋味,张口欲辩,可瞥见女儿眼里那抹强忍气苦的泪光,霎时吓得把话都吞回肚里。
“好好好,爹爹不说,不骂他便是——”他好声好气地哄道,却不忘补了一句,“可再多的就没有了。”
“爹爹……”她苦恼又头痛地叫了一声。
“齐大非偶,爹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入高门,日后被欺负了也没处儿讨公道的。”卓老爹执拗地道,“谁不知道这些勋贵子弟,满口子跑马,又有哪几个是靠得住的?”
“阿敢他不一样。”
“他更糟!”卓老爹吹胡子瞪眼睛。“粗鲁不堪,大字不识——”
卓三娘掌心紧握,深深地望了眼犹固执不通的父亲,失望地掉头就往后院走去。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卓老爹堵着口气连连跳脚,却怎么也掩不住满眼沮丧。
第10章(2)
是夜,卓三娘静静坐在寝房中,一方面气恼爹爹的冥顽不灵,一方面又忐忑疑惑起阿敢……怎么对她的“不告而别”毫无反应?
“哎,我在瞎着急什么呢?”她长吁了一口气,暗暗取笑自己胡思乱想。“想来是老爷子已经同他说了我告辞一事,况且他公务繁忙,又怎么能成日绕于妇人身侧而不思进取?”
虽然,她是早就做好了今夜他会来爬她家墙的心理准备呀!
她的脸颊不自禁绯红了起来,眼底郁郁之色尽化为一片春水盎然,忍不住害羞地一头钻进了被褥里,只觉连双耳都烫得发慌了。
然而卓三娘却不知,雷敢今日自上朝后至深夜根本未踏出过皇宫一步——
黑夜沉沉,邓氏陈氏李氏等世家私兵蠢蠢欲动,庆城郡守司马白带领三万兵马度过黑山恶水速掩至京城,有人暗暗开了城门,大军长驱直入;而赵府中,神情冰冷的司马素娘则是低头凝视着震惊软倒在地的赵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