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班……风郎君,”除了在小儿面前外,他还从未对旁人有过这般低眉垂眼好声好气,温言道“是我府中姬妾对小儿无状了,爷,呃,我是来向小儿解释、赔礼的。”
“不敢。”风霞光正色道“舍妹曾说过,无论如何,她都深谢侯爷救了她一命。”
“小儿没有生气?”他心倏然一松,碧眼里的焦虑随即被如释重负的笑意取代,俊美脸庞也明亮了起来。“太好了,本侯就知道小儿心性洒脱,不是那等心思狭隘、小鼻子小眼睛之人。”
风霞光脸色有点古怪……定国侯爷这说的是他家小妹吗?
“侯爷,种种纠葛暂且不提,您对“绮流年”的恩情,我们是一定要报答的。”
“本侯从没挟恩求报的意思。”完颜猛笑容略敛,严肃地道“我,心悦小儿,天地可鉴。”
风霞光没有被打动,只是淡淡地道“谢侯爷对舍妹一番情意,只是自古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嫡庶贵贱不通婚,侯爷应当知之甚详。”
“只要小儿成了我的贵妾,我会视她如宝,疼她若命。”他目光澄澈而坚定,低沉有力允诺。
“我妹妹不做妾。”风霞光好不容易压抑得没了烟硝的怒火又有燃起的迹象。
完颜猛蹙起浓眉,微微不悦,更是不解地问,“贵妾地位只稍逊于正室,所生子女皆可记名为嫡子女,日后甚至有机会承继我定国侯府,本侯实在不明白,小儿怎会不愿?风郎君也还有什么不满的?”
风霞光怒气在胸口闷烧,却也一时语塞。
没错,身为王公贵族,素来是人上之人的定国侯自然无法理解,明明已是纡尊降贵地求纳一个戏子为贵妾,为何风家还要这般不知感恩、不识好歹?
风霞光十四岁那年便扛起了“绮流年”这个沉重的担子,看遍了贵人们高高在上的嘴脸,明着吹捧褒扬,暗地轻蔑羞辱,个中种种辛酸,实难为外人所道。
他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前半生的颠沛流离,足以让后半辈子能稳妥吃上一口安乐饭,能好好过上安生日子。
可是做妾,那又算什么呢?妾通货,可买卖,更是主家主母可恣意打杀的玩意儿,如果真正心悦钟爱一个女人,又怎么忍心教她做妾?
然而风霞光也知道,以妹妹的身分,永远不可能成为定国侯府以大红花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的侯夫人。
“侯爷,您对舍妹并无非卿不娶,她对您,也不是非君不嫁,何不两忘江湖,各自珍重?”风霞光取出了那只长匣子,恭敬地奉上。“这是舍妹阿衣让小民转交给您的谢恩之礼,请您笑纳。小民还有要事,恕不相陪了。”
完颜猛接过那只长匣子,为的是,这是小儿要给自己东西,可为何偏偏是出自于什么狗屁谢恩?
——什么叫做他对小儿并无非卿不娶,小儿对他也不是非君不嫁,还见鬼的两忘江湖,去他的各自珍重!
“我和小儿已有肌肤之亲了,她不嫁我,还想嫁谁?”怒火轰地直上脑门,完颜猛冲口大吼。
风霞光眸光一厉,清逸如谪仙的气息霎时大变,隐含杀气,“请侯爷慎言!”
“是本侯错了。”他惊觉失言,不由懊恼地低咒了一声,再开口时已平复和缓许多,甚至透着一丝歉然与恳求。“本侯不该大声嚷嚷的……咳,我想亲自同小儿解释,请容我与她面对面,好好说话,小儿她……当会理解我的。”
“侯爷请回。”风霞光二话不说地回屋,砰地关上大门。
完颜猛一脸愕然,呆愣好半天,浑然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被人当着面甩门拒绝。
不过……还以为小儿的哥哥看起来比她好性子,谁知道兄妹俩都一个样。
“爷这是遇上两头倔牛了。”他苦笑。
小手紧紧握着那只长匣子,碧眼渴求巴望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完颜猛踌躇好半晌,眼见天色渐暗,而原来轻飘飘扯絮般的雪花落在身上,不知几时也开始有了坠得人生疼的痛感。
他轻轻叹了一声,只得黯然先行回府。
她现在正在气头上,等过几日心情和缓些了,他再来好好安抚这小娇娇儿吧!
可怜的完颜侯爷却不知,有些东西可不能等,等着等着,许是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三日后,当完颜猛再度亲自策马前来鸣玉坊时,“绮流年”的大宅已是空空荡荡无一人……
第8章(1)
东海珠池郡
京城往东海的路途不短,纵然驾着体膘腿健的大驴赶车,还是摇摇晃晃了近一个月才抵达最繁华的珠池郡。
东海自古便以明珠驰名天下,养出的珍珠硕大浑圆,或红粉或雪白,莹然生光美不可言,顶级珍品皆做上贡,其余稍次者,则是王公贵族、豪门巨贾们争相竞买的宝贝儿。
瞿家自前朝起就是养珠大户,故此不说身家富可敌国,至少傲视整座珠池郡,也是无人敢与之争锋的。
此次的花帖,为的就是祝贺瞿家大郎君和珠池郡鹿郡守的大娘子联姻之喜,特邀“绮流年”的堂会前去增添喜气,热闹热闹。
三辆大驴车辘辘地驶进了珠池郡城门,先行到内城的一处客栈住了房,略事梳洗后,风珠衣思忖着,以自己的名字送帖进瞿家实不恰当,还是等哥哥他们随后赶到,再由哥哥出面应对才是正理。
于是她戴上了帷帽,兴致勃勃地带着笛女出了客栈,打算趁这两日空档,先好好欣赏东海珠池郡的风光。
逛得累了,觑见街边有间茶楼颇为典雅秀致,她便拉着紧张兮兮、随时保持戒备状态的笛女进了茶楼,在一处角落案席膝坐好,随意点了壶茶和些果子,边吃边听闲话儿。
“小娘子,您根本就是为了听闲话才赶着出门遛达的吧?”笛女一脸风尘仆仆,樵悴得跟蔫了的菜没两样,见自家小娘子精神充沛、两眼放光,忍不住咕哝,“真不知您是哪儿来的精力哟!”
“我天生没心没肺惯了,你今日才知吗?”她似笑非笑的回。
心里揣着满满的事,她还是能一路好吃好睡的到东海,连对月叹息、临风落泪都不曾有过……她风珠衣天生冷心冷血,最不会做的事就是委屈自己。
若不是内心深处还有些害怕完颜猛会追过来找她算帐,稍稍让这趟出门之行蒙上了层阴影,她其实还可以更欢快乐呵的。
“您最厉害。”笛女嘀咕。
“那可不?”她笑了,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莫名地微微发涩。
她绝不会苦着自己的,投生为女子,已经是世上至苦之差事,她又如何能不为自己再多打算一些?
完颜猛再好,都不会是她的。
还是多攒点身家,继续做她笑拥面首三千的大梦吧!
“……这瞿家虽然豪富,于世人眼中始终是商户之籍,那郡守居然愿意将掌上明珠下嫁于商户人家,此等风骨,实在是令人敬佩呀。”
就在此时,一个看起来书生模样的少年拍案称叹。
咦,瞿家?
风珠衣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文郎君,你还是这么天真憨傻,如果是郡守大人家真正金尊玉贵的宝贝嫡女,又怎么可能下嫁一个区区商户?这场婚事能成,关键就只在一个钱字尔。”另一名同席的青年嗤笑了出声,戏诸道。
“此话怎讲?”少年一愣。
“瞿家再有金山银山,也不能及得上官场势力,郡守大人如有嫡女,若不是设法献进宫当娘娘,就是送给某个位高权重的公侯做妾,借以拢络、巩固自己的官位。”那青年微微一笑,闲闲地剖析分明。“郡守大人膝下仅有一庶女,却有两名嫡子郎君,庶女是嫁不得高门了,卖予巨商瞿家还是奇货可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