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猛回头瞥了眼已然在洞口旁大石畔,觅了处干地自行卧躺的乌钩,心下好笑,却还是抵不过小儿的央求,扣指在唇边打了声呼哨。
乌钩乖巧地起身钻进山洞,浑身乌黑油光水亮的马毛微微抖动去了雨水,乌黑深邃的马眼疑惑地盯着自家主人。
“咳。”其实……乌钩在这儿还“挺碍事”的。
风珠衣浑然不知完颜侯爷一肚子官司,径自快手快脚地收集起山洞里干枯的枝枝叶叶堆成了一处,还卖力地半搬半滚动几颗大石到枝叶堆旁,毫不犹豫地掏出手绢略略擦拭干净,头也未抬地招呼道“坐吧,等会儿把衣衫解下,让我看看有没有哪儿伤了。”
她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小脸瞬间涨红滚烫了起来。
要命了,她平常帮练功折腾出一身伤的哥哥敷药惯了,刚刚竟一时忘了他可不是她家“温柔婉约好推倒”的哥哥。
衣衫解解解……解下?
完颜猛心一怦咚,俊美脸庞倏地红了,高大挺拔的身躯有一丝尴尬地立在原地,只觉脸红心跳得厉害。
“我只是想……”
“我没胡想……”
他随即摸了摸高挺的鼻梁,避重就轻地道“咳,我是说,这些该当是男儿做的,小儿动作也太快了。”
两人眼神一对撞,不知怎地又心慌慌地分开了。
风珠衣平素一副妖娆泼辣又娇憨大刺刺,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对于情之一字,更是自幼便理解有误,满脑子想着以后养上无数面首在后院可以瞧着好看,可说到底,她终究也只是个冰清玉洁又懵懵懂懂的小娇娇儿,哪里就真碰触过这风月之情?是以会害羞茫然畏怯等等,亦属正常反应。
可完颜猛今日竟也白费了他览遍花丛的浪子封号,一见着人家小娇娇儿的小眼神儿,就手脚发麻心如疯鹿,活脱脱跟个愣头青似的,再不见寻常的半点风流潇洒好自在。
半晌后,终究还是风珠衣先回过神来,状若无意地假作忙碌。
“……咳,放心吧,我把起火的活儿交给你了。”她看着他用金冠束起的一头乌发湿淋淋,不知怎地心下一动,忍了再忍,还是一咬牙低头撕了块裙摆,粗鲁地递给他。“喏!”
完颜猛接过那一方鹅黄软缎,嘴角不自禁上扬,心也柔软成一团。
“傻小儿,爷随意擦擦便是了,哪里就需要你撕裙角了?”
她一愣,有些懊恼又心虚地别过头去,囔,“要不还我啊!”
“不还。”他嘴角的笑意上扬得更欢了。“这是小儿给爷的定情信物,如何能还?”
“什么定……”她霎时岔气了,“咳咳咳……还来!”
他将鹅黄软缎塞进衣襟里,对着她一摊手,笑吟吟道“送了便是我的,说不还就不还。”
“你——你个堂堂定国侯爷,做出这么幼稚的行止不嫌丢人哪?”她气得跳脚。
“一点儿也不……哈啾!”他忽然打了个大喷嚏。
风珠衣本是幸灾乐祸,可目光一触及他被冬雨淋得湿透的头脸,因为一路紧勒缰绳而隐隐磨出血痕的手掌,还有那俊美脸上受冻的青白之色,心头蓦然一软,满肚子的火气消散了大半。
若不是为了护着她,他又如何能这般狼狈?
他胸口的温暖彷佛还在她颊畔……
她的眼神不自觉温柔了下来,咬了咬下唇,低声道“你——还不快除下外袍?寒气透进身子里就不好了。”
“好,都听你的。”他低头对着她笑。
“笑屁啊!还你。”笑得她心肝儿一颤,慌乱地脱下狼皮大氅就扔还给他,随即背过身去,“那个,我往里头瞧瞧还有没有柴火。”
“别去。”他微凉的大手突然攫住了她的,眼神严肃。“这山洞看来不浅,里头许是有冬眠的猛兽,万万不可惊动。”
猛兽?难不成他们误打误撞闯进熊瞎子的窝了?
今儿这是什么刑煞日?又是逢大雨又是遇刺客的,连躲个山洞避雨都能惹着熊瞎子……若是说待会儿会天崩地裂太阳打西边出来那她也信了。
她脸色发白,身子一抖,顿时气音,“那、那怎么办?”
“只要轻点儿声便好。”完颜猛回头看着在雷雨下喷溅如水柱般的山洞口,蹙了蹙眉,拉着她的小手,感觉到了掌心里的僵硬,他藏住一丝笑意,脸上神情却越发端正认真,坚定地将她拉近自己身前,将手中的狼皮大氅又披回她身上,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风珠衣使劲地吞着口水,想抑下不争气的恐惧,却也有一丝丝的惊疑,侧着头仰望着他。“里头可能真有熊瞎子?”
“爷不会拿你冒险。”他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她。
她的心重重一跳,头一个闪过脑中的念头便是——快冲出山洞啊还等什么喂……可随即又想起他此刻疑似受风寒的情况,原本想抬起的脚,霎时又定在原处不动了。
“那火也生不得了,怎么办?”她忧心地小声问。
“我们可以互相取暖……”他接触到她升起防备的目光时,忙改口道“我是指,我们可以挨着乌钩互相取暖。”
风珠衣眼底的戒备总算消散了不少,完颜猛心下一松,此时此刻再也不嫌乌钩那么一大头堵在这儿碍事又碍眼了。
“我身上没怎么湿,不冷的。”她担心地催促道,“侯爷,你快去偎着乌钩吧!”
他顿时无言。这,这不是他想象中的
情景啊……
“别磨蹭了,万一您真的病倒,大雨又不停,就只能留在这儿给熊瞎子当点心吃了。”她老实不客气地道“我手无缚鸡之力,可没本事跟熊瞎子抢人,到时候就别怪我自个儿先逃命了啊!”
这小儿……就不能嘴巴甜点,说点好听的吗?
完颜猛许是当真受凉了,只觉脑门晕晕的,心下更是不是滋味,闷闷地嘀咕了声——
“白长了身妖娆风流娇娇儿的皮相,嘴硬心也硬,就非得气死爷不可吗?便是哄爷两句又怎么了?”
风珠衣哪里知道完颜侯爷此刻内心正幽怨深深,在把他推给了乌钩后,便回过身对着那堆既不能烧、也不能盖来取暖,还占了老大位置的枯枝伤神。
“哈啾!”
“嘘!嘘!”她心一紧,赶紧对着他比手势。
可怜完颜侯爷一朝落难,连打声喷嚏都要被吹胡子瞪眼睛的,幽深碧眸哀怨地瞅着她,瞅得她都破天荒愧疚了起来。
看着他身上仅着一件湿透了的玉色长袍,盘腿靠坐在乌钩身畔,目光有一丝疲惫,难得他撑到现在还未发抖。
方才他就仅着这身单薄,在冰寒的大雨中和刺客交手……
风珠衣胸口那股怪异的闷痛感更严重了,她脑子有些乱哄哄,张口想问些什么,却觉得自己问什么都不对。
无论他动机为何,事实便是他为了护她,连自身的安危都不顾了。
她再铁石心肠、没心没肺,这一刻心底还是极不好受的。
“唉。”她暗暗叹了口气,默默走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于他微诧的惊异目光中,略抖的小手解开了系在颈项间的狼皮大氅衣带结,将大氅拢盖住两人,嘴上还是说得生硬,“这大氅虽然盖不了两人,可您腿长,我腿短,侯爷就将就将就吧,不冻死人就行了。”
完颜猛先是感觉到一个温暖柔软的小身子靠近自己,心脏狂跳的刹那,随之而来的是带着她体温与幽香的狼皮大氅包裹住了他……的胸膛以下,完颜猛屏住呼吸,只觉耳际嗡噏然,血液在体内疯狂地窜奔着,青白的俊脸浮起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