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桁尔把孟翠栩拉到山水屏风外,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妻子,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左眉上还有个不小的疤痕,外貌最多算是清秀,但她孝顺,这点让他很满意,他会替她找几个好大厨,让她多赚点银子,算是对她的报答。
既然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那他就打算跟她说清楚一点,不然最后麻烦的会是他,于是把她拉到黄梨桌边坐下,开始说起,“我的铺子叫做闻香楼,卖的是一桌二十两起的席面——”
孟翠栩一惊,二十两,那不就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吗,就算是一般商户,吃个三两五两的席面都已经算好了,要知道她这个二奶奶的月银也才五两,她得存四个月才能上闻香楼一次。
“你的铺子不能差太多,不然“借备料”这个借口会显得很突兀,最好也是二十两起跳的酒楼,我将厨房移到后门,你的厨房也开在后门,都把整治的地方往外推,这样别人看到只会觉得两家都贪地,不会有什么奇怪,席面价格差不多,偶而借点葱姜蒜就合理了。”
齐桁尔说得理所当然,孟翠栩却在心里叫苦,这齐二爷怎么都不先问问别人的状况,她自己都没吃过二十两的席面,是要怎么开这种铺子啊,人家问“老板,你们这里什么好吃?”,“抱歉,我一道也没吃过”,像话吗?
这边孟翠栩听得面如土色,那边齐桁尔却说得兴致高昂,“到时候你每五天过来闻香楼一次,跟我报告祖母或者家里的状况,再顺便替我带点吃的到萱茂院给祖母,当铺若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帮忙出主意。”
这计策他们已经想好很久了,最刚开始属意的是齐梅儿,在她的嫁妆里加上一个铺子,接下来只要等她出阁就好了,一个已婚女人去自己的铺子、回娘家,都很正常,何况她姓齐,绝对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哥哥,到时候自己就能透过妹妹跟祖母还有父亲传递消息,只是后来祖母考虑,梅儿从小到大都没露出一点聪明的样子,生母言姨娘更是蠢钝不堪,想想,还是不要好了,他还活着的这件事情,容不得一点意外。
于是联络的方式维持一样,每三个月上昭然寺上香,父子在厢房见面叙话。
一个大活人要扮演死人实在是太辛苦了,他很想家人,很想念齐家,担心祖母身体,担心父亲太累,担心母亲伤心,担心大哥被骗……但在四皇子倒台前,他必须只能是宋华。
现在有了孟翠栩,他可以常常写信给祖母,父亲那份再由祖母转交,一切都那样理所当然。
“放心,那铺子的收益都归你,我会找个合适的理由让你光明正大有铺子。”
孟翠栩一脸为难,“夫、夫君,不是铺子的问题……”
齐桁尔奇怪,“那是什么问题?”
“呃,妾身对吃的东西不是太懂。”所以她的“孟氏早点”才会照旧,连一样新菜都没加,“妾身只是个投靠孟家的旁支,没学过闺阁教育,金嬷嬷虽然对我甚好,但她也不懂做菜,这样贸贸然的就开二十两起跳的酒楼,怕、怕会赔钱。”
看她期期艾艾的样子,齐桁尔笑了出来,原来如此,“我会派人去帮你,这样吧,赔了算我的,赚了算你的,这样可好?”
“这样对夫君不太公平……”
“就当谢谢你替我尽孝,祖母很喜欢你。”
齐家里别说媳妇,就连齐梅儿跟齐娟儿两个孙女都不常去萱茂院,她这孙媳妇倒去得勤快,祖母一开始也怀疑她别有用心,是不是以为她真傻所以想拐些金银,但都一年多了,她什么也没求,就连大哥的竹姨娘生了擎哥儿,她都没抢来养,祖母这次生病,她是误闯了,却也是为了给祖母送炖梨汤。
孟翠栩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既然我是齐家的孙媳妇,孝顺祖母就是应该做的,不应该因为孝顺拿好处。”
齐桁尔扬眉,“你真不埋怨?”
“有什么好埋怨,除了夫君不在身边,我过得很顺心。”孟翠栩心平气和,“老太太好伺候,公公婆婆也不刁难晚辈,我不管帐簿钥匙,自然没什么利害冲突,这些都是老太太持家有方,不然光是看我不顺眼,就有得我受。”
拿她自己来说,京城孟家子孙众多,又有银子,来投靠的亲戚旁支不知道有多少,自己是好命,靠着方姨娘生了大房仅有的三个儿子,没人敢动她,不然像其他的,不是被叔伯表兄蹂躏收为姨娘,被主母打骂,就是被随便嫁掉。
她记得当时客院有间厢房住着一个远房姑奶奶跟她的女儿张玉珠,张玉珠小她两岁,两人同病相怜,常常玩在一起。
不同于样貌普通的自己,张玉珠生得很标致,年纪越大,美貌越是藏不住,偶而旁支也能出席的大日子,几乎人人都会问那女孩儿是谁,张玉珠原以为可以凭着美貌嫁给一直对她不错的十三少爷,却没想到被三房的四老爷看上了,给下了药,破了身子,于是十四岁的张玉珠嫁给了大她三十五岁的四老爷。
四老爷对她好归好,但张玉珠内心喜欢的是排行十三的少爷,这种生活哪会美满,加上四老爷没半年就从马上摔落,当场死了,四太太把院子里的无子姨娘都打发出去,其中就包括张玉珠。
远房姑奶奶嚎啕大哭却也没办法,十五岁的张玉珠拿着四太太给的三十两,不知道该去哪,只能给媒婆五两,又相了一户务农的吴姓人家,已经有两个孩子,去年死了婆娘,张玉珠进门是当续弦,平时除了照顾孩子,也得操劳家务,农家日子并不好过,请不起下人,她后来回家探视过一次张太太,皮肤变得很黑,双手粗糙一如丫头。
孟家太大,投靠的亲戚太多,客院里不止一个张玉珠,旁支女孩儿的命运如果不是张玉珠,就是秦凤仙。
秦凤仙是另一个远房姑奶奶带回来的女儿,嫁给一个菜贩当正妻,原以为有点小生意,又是正妻,日子可以过得好,却没想到卖菜的竞争大,而且一天没卖完,菜绝对放不到隔天,丈夫对她虽然过得去,可也没用,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且她太瘦了,瘦得连掉两个孩子,当她掉了第三个孩子时,丈夫开始打她,嫌她没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娶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要干么。
秦凤仙偶而回来,她娘就抱着她哭,说早知道把她嫁给孔老板当姨娘,好歹三餐吃的饱。
齐桁尔问她真不埋怨?真的不埋怨。
她在齐家过得很好,每天戌时睡觉,卯时起床,睡得饱饱的,三餐也吃得好,身为二奶奶,衣服鞋袜春夏秋冬一年四裁,霞蔚院丫头婆子十几个,粗活不用自己动手,她可以专心练习两面绣,绣活做累了,就去后院听听风吹竹梢的声音,看看错落有致的园景,多好啊。
她很懒,不想干活,她很怕痛,不想有人打她,没丈夫有银两可以拿,这生活很美满,她把自己当成金嬷嬷说的那个老宫妃,老宫妃怎么过日子,她就怎么过日子,所以她才没把擎哥儿抱到霞蔚院养,一方面是觉得竹姨娘不能自己养儿子可怜,一方面也是没耐心,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可爱。
她已经跟齐太太说好了,她现在不养嗣子,专心给丈夫抄经祈福,等襄哥儿成亲,大少奶奶生了孩子后,让襄哥儿兼祧二房,给二房娶个二少奶奶,洞房花烛,再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