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贪看雪色,京城已经好几年没下雪了呢。”孟翠栩伸出手,让雪花飘在掌心,冰凉凉的,舒服得很。
金嬷嬷回想道:“以前在孟家,十三年倒是下过四次。”
“二奶奶,该进来梳妆了。”亦丹出来唤人。
“好。”今天是下雪了,但还是要去怡然园尽孝。
都说下雪不冷,可孟翠栩偏偏着了凉,尽孝回来鼻子已经塞住了,但今日是要去跟齐桁尔会面的日子,因此也没请大夫,吃饭时顺便吃了一些驱寒丸,午正时把帐本一抱,便坐马车出门。
从富贵酒楼的后门到了齐桁尔的小院,孟翠栩把帐本放在桌上便道:“我有点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夫君,就不待在这里了。”说完转身要走。
齐桁尔却是一下抓住她的手,自从知道她就是妞妞后,他一天比一天在意,没办法不去想她。
从小到大他都是被严厉的教养长大,跟妞妞在一起的那几天,是唯一放松过的时光,当他害怕回不了家时,妞妞那一句一句的“小胖哥哥,不用担心,你一定会回家的”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
他想对她好,但这都几个月过去,突然对她好也很奇怪,而且他没主动对谁好过,放不下身段,就连他过去喜欢的宁香表妹,也是她来讨好他。
然而现在听她说身体有恙,他忍不住问:“请大夫看过了吗?”
孟翠栩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腕,觉得有点异样,但不好甩开,只笑着说:“已经吃了药丸了,放心吧,以前在孟家生病,我也没请过大夫。”方姨娘会命人去医馆买来驱寒丸、顾腹丸等等药丸,她需要时就吃,毕竟大夫进出得孟太太允许,孟太太不会允的。
齐桁尔狐疑,“那药丸真有用?”
看到他真的关心,孟翠栩心里有些感动,温言道:“夫君放心,药丸我吃了很多年,都很有效。”
“绯儿。”齐桁尔对格扇喊了一声,绯儿立刻进来。“带二奶奶去休息,好生照料。”
孟翠栩福了一福,“多谢夫君。”
绯儿带着她进入一进的东厢房,入眼就是美人榻上的黑色貂裘,对面则是一张黑檀木床、黛色帐子、锦蓝铺盖,大床上一个枕头,几上有香炉,空气中隐隐还有点残香,这分明是有人住的,而且看墙壁上又是弓箭,又是地图的,是个男人房!面对孟翠栩惊疑不定的神色,金嬷嬷却是喜笑颜开,“敢问绯儿姑娘,这可是二爷的房间?”
绯儿含笑,“是。”
孟翠栩懵了。
绯儿继续说:“二爷平常住在城南的宅子,所以这里只有一间房,其他的厢房别说地龙,就连枕被都没有,二奶奶快点歇下吧,奴婢去熬些姜汤。”
孟翠栩觉得有点尴尬,睡齐桁尔的床好吗……
金嬷嬷笑咪咪的替她解下兔毛披风,脱了鞋子,不由分说地把她摁入被窝,一下子把锦被拉了上来,“姑爷对小姐可有心了,直接让小姐在自己的房间休息,足见对小姐的重视。”
锦被上都是他的气息,想到他也躺在这被铺中,孟翠栩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好像……他人抱着她一样,“金嬷嬷,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妻子睡丈夫的床有什么好奇怪,小姐不要多想,好好休息才是正经。”
孟翠栩离去后,齐桁尔开始看帐本,但一直忍不住分心,速度比平日慢上许多,直到周大提醒他“这一叠二奶奶今日就得交回怡然园”,这才集中精神,开始算起帐本有无疏漏。
算着算着,他拿起笔沾朱砂,在其中一页圈了几个字,又看了看封面,朝州新瑁府?这新瑁府怎么搞的,上个月的就错了,才换过朝奉,这个月居然又错!是知道齐老爷现在不看帐,所以想试试二奶奶吗,要是没发现,以后顺手金银就理所当然了?
于是他直接用朱砂笔在新瑁府的帐本上写——再换朝奉。
拿起另一本接着算,格扇突然传来敲门声——
“大爷,是我。”周二的声音。
齐桁尔头也不抬,“进来。”
周大一看弟弟神色,就知道有要紧事,于是出去守着门,让弟弟跟主人说话。
齐桁尔见状,放下笔,“怎么了?”
周二一脸喜色,“皇上自从上个月被四皇子与八皇子气晕后,身体大不如前,一个月上朝都没十天,我们安在四皇子府的人传消息出来,四皇子最近频频跟大将军联系,怕是……”
齐桁尔皱眉,“说。”
周二低声,“想逼宫。”
“太子府那边呢?”
“太子整日沉溺在酒池肉林中,还没发现弟弟们有人想抢皇位。”
“知道了,让我们的人盯紧点。”
他在四皇子那里安了几个人,有女人,有清客,有侍卫,女人负责吹枕头风,清客负责赞美他英武果断,好让他按捺不住,侍卫嘛,要是四皇子举兵攻城,侍卫便想办法在兵荒马乱之中斩杀四皇子,只要四皇子不在,他将论功行赏赠金万两。
皇上的身体又不好了,而且这次是真的不好,太子如此废物,四皇子很快会忍不住的。
他真想四皇子快点死,真想回家。
他已经当了两年的死人,他想趁着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再当回活人,承欢长辈膝下,跟妞妞好好过日子。
让孟翠栩当他跟齐家的中间人,刚开始当然也担心,但她意外的做得很好,齐桁尔以为自己是喜欢她的小聪明,直到有次她说“二爷真健谈”时,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不是一向都很沉默吗,什么时候健谈了?当时以为是聪明人跟聪明人比较有话聊,但知道她就是妞妞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跟孟翠栩这样有话聊了,他跟妞妞也是一见如故,第一次见面,妞妞自己只有一个白馒头,却在听到他肚子发出声响后,还分了半个给他。
随着年纪增长,后来遇到的姑娘小姐们对他好,都是看在齐家库房的分上,就连宁香表妹,说着多喜欢他,非君不嫁,但他一讲希望婚礼延后,她就二话不说嫁入罗家了,当然他也不怪她,女子的青春耽误不起,只不过很遗憾而已。
孟翠栩说,宁香被罗家以无子休了,母亲又把她接回齐家,这回想让大哥收她为平妻,但柳氏非常讨厌她,不愿意,擎哥儿的生母竹姨娘为了力保儿子能养在自己身边,现在跟主母同一阵线,积极得很。
不过宁香有他母亲撑腰,没那么好打发,这时候关键人物齐桁宜怎么想就很重要了,偏偏他爱表妹,怕虎妻,于是一直没表态。
他问起,“你觉得我大哥跟她怎么样?”
孟翠栩想了想,含蓄的说:“谁也不吃亏。”
齐桁尔想了一下,懂了,一个好吃懒做的男人,一个朝秦暮楚的女人,的确谁都没资格得到好的。
想懂了之后突然觉得过去的自己有点好笑,自以为看人很清楚的他没看出宁香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她想嫁的只是富贵生活,而不是他。
她嫁入罗家那天,他醉了一整晚,后来想起她也会心痛,觉得难受,明明知道是她另嫁他人,但总无法忘记她抬起那双翦水双瞳,轻轻喊他“二表哥”,乃至于沉江后,都不太愿意想起她。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想起她不会难过,他已经不记得了,但这样的感觉真好,自由而舒服,他不需要一个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承担的女人,他要的是孟翠栩,想起她每回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