豻心脏都绞痛成了一团。
他觉得自己最近莫不是病了?否则怎么会心软犹豫纠结至此?能晋升至大宗师境界及地位,他从来就不是个善人,手上染的鲜血,由他点头下令灭的人命,数以千计万计……
常峨嵋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子,身负仇恨,破家门而出,容貌娇憨姣美,心思狡诈机灵,还有弱点命脉掌握在他手上,简直轻轻松松就能将之淬链成一把最趁手的刀,为暗卫部姝门增添一强力生力军。
可……他竟狠不下这个手。
「为什么?」他喃喃自问。
难道就因为她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能够撩拨起他情欲,令他欲火沸腾,颠倒纷乱的女人?
倘若单单只为了这个缘故,那么他绝不该也不能为自己留下一个这么危险的罩门!
区区一女子,竟能动摇他至此——
不能留!
豻英俊的脸庞蓦然杀气四溢,修长大手在长案上死死握成拳。
可一想到她娇憨粉扑扑的小脸从此毫无生息地倒卧在地,慧黠狡诈的乌黑大眼瞳孔涣散凝结死气,身子逐渐冰冷僵硬,再不会乐呵呵的大吃大喝,不会笑咪咪地算计人,更不会满眼依赖信任地望着自己……
我常峨嵋在此发誓,我这一生永远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宗师之举,违者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豻蓦然打了个冷颤,胸口阵阵翻搅得厉害,眼眶深处隐隐酸涩炽热了起来。
她甚至可以将性命交付他手中,可他却因着唯恐她日后成为自己的罩门,竟生起了一丝斩草除根的念头?
他闭上眼,只觉自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帐王八蛋!
「宗师?」巍畏惧地看着浑身气场倏然诡谲冰寒得骇人的主子。「属、属下可是哪里说错了?」
豻沉默,良久后摇了摇头,霍然苦涩失笑。「不,是我错了。」
巍愕然。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巍,你当真觉得常峨嵋适合入我暗卫部姝门吗?」
「当然——」巍正要点头,却看到后头那堆狼崽子拼命对自己比手画脚抹脖子的,顿时脑门子灵光了一下,硬生生转道:「有待商榷。」
「怎么说?」他鹰眸亮了起来,稍嫌热切地疾问。
「呃……」巍从没见深沉内敛如高山瀚海的宗师这般急切,失了沉稳的模样,反应慢了好几拍。
「你之前不也说过『这常家二娘子确实是适合做暗卫的好苗子』,还说你要收她?」他眯起眼睛。
巍吞了口口水,再吞了口口水,内心强烈哀号——主子,您到底想听什么答案您直截了当说,别让属下猜吧喂!
主子的心声你别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
「嗯?」他眼神越发犀利逼人。
「……」巍真心觉得自己本日当差未掀黄历实属大大失策,而且等一下回去就搞死那些坑他的狼崽子。
「怎么不说了?」
巍一咬牙,豁出去地道:「宗师在上,属下经过慎重评估,深觉暗卫姝门三组额度已满,临时增员大大不妥,恐乱了本部既有之布局,不知宗师以为如何?」
「好。」
巍愕然抬头——咦,这么好商量?
「那便这么决定吧。」他眉宇间纠结的凛冽郁气霎时消散一空,雪霁天晴地微微笑了,拍案而起。「本宗师下衙了。」
看着豻宗师高大背影飘然轻快去得远了,巍好半天后才拍着胸口连连称幸。
……所以他们这是不会有新的小师妹了?
那未来的主母呢?主子,您到底想怎样能不能说清楚点,属下们也才知道日后怎么表态啊!
「巍大人,主子这意思您听得明白吗?」一群暗卫和宗卫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闹哄哄问道,「往后咱们见了那常二娘子又该如何作态才是?」
巍火气往上冲,转头就给这群混蛋狼崽子一人一个爆响的拳头。「滚滚滚,统统一边去,你们问老子老子问谁啊?差点给你们害死了!」
一群暗卫宗卫忙逃逸四散……
「哼,都是一堆欠捶的臭小子。」巍叉腰,气呼呼的。「别说老子搞不清楚,恐怕连咱们宗师大人也弄不明白该怎么对那常二娘子了——问我顶个屁用啊?!」
第7章(1)
常峨嵋这头,则是在那日的面红心跳春思荡漾浮动过后,接连十数天再无豻宗师的音讯。
她酸甜暗喜的心思逐渐转为黯淡怅然,纷乱了多日的发热脑子好似在这一刻终于被泼了盆凉水般地悚然清醒——
那天午后如轻雾似花雨般细细甜甜洒落、包围着他和她之间的暧昧情思况味,终究只是一场她自己脑中虚构幻想出来的梦吧?
就犹如前世,始终是她透明的魂魄傻傻执意追随着他高大的身影,迳自演着一出无人发觉闻问的独角戏。
「我,竟又犯浑了。」她摇了摇头,暗暗苦涩一笑,心中越发警醒清明起来。
豻宗师和钟家娇娇是天定姻缘,他们只属于彼此,从不会、也不该有外人介入才是。
上辈子,钟涟是他们之中的绊脚石,这辈子,她会亲手毁掉这个阻碍。
常峨嵋,你此番重生只为复仇和撮合恩人重获挚爱而来,切记,你万万不可狼心狗肺地对宗师生起不该有的贪念心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忽视心口那密密刺痛的闷疼,苍白的小脸涌现一抹决绝,霍然起身,推开了云堂大门而出。
不论宗师是否已然放弃她为下属了,她都要按照既有的复仇及报恩计划,一步一步执行下去。
常峨嵋轻巧地绕过进了曲径通幽的三清老祖观后山深处,在一株参天古树下站定,确定四下空无一人时,伸手拨开草丛,娇小身子钻进了足有十人环抱粗的古树树洞中。
绥南公府的突然败落虽然令常家闻讯大为震惊慌乱,可这辈子常家和绥南公府终究不似前世那般纠葛甚深,除了送给绥南公爷的那些厚礼金珠宝贝是活生生砸了水里白白没了,令常峥玥和常老爷大大心疼肉痛一阵子之外,常家却未因此受到实质的牵连和损伤。
可严家……只怕就没那么好运了。
常峨嵋嘴角微微冷笑,弯腰自树洞爬出,小手捧着一匣子物事。
严家大娘子的婆母和绥南公爷是表亲,此次绥南公出事,树倒猢狲散,威武将军夫人迫不及待和绥南公划清关系,便是唯恐自家夫君和初入金羽卫的儿子会被带累了。
可威武将军夫人却不知道,她家娶的这位长袖善舞好长媳,可没少帮绥南公这表舅牵线,糟蹋了无数良家女儿。
严家大娘子做得隐密,常峨嵋也是上辈子被拘于绥南公府后院中,无意中得知的消息。
而且严家这位大娘子当真是「女中豪杰」,精明能干美艳无双,野心丝毫不逊常峥玥,私下暗地拢络的贵胄及其夫人不知凡几。
有些人,总以为凭着自己的美貌与手段便永远能谋夺人心、无往不利,可世上多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常峨嵋悄悄打扮成了清秀小郎的模样,拎着被装盛成精致礼盒的匣子,守在威武将军府门外隐密处,暗暗等候。
每逢初一十五,少夫人严氏便会前往京郊外宝相山的无岩寺上香,对外宣称是为求子。
她等了许久,等到脚酸腿麻了,终于见将军府侧门开启,一匹高头大马拉着一乘贵气玉绸香车缓缓而出,精壮车夫精神抖擞地驾着马,两名侍女坐在车沿架上,而后陆续有两名护卫也策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