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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贵客,则是面朝下,半个身子挂在窗口。

  「这是怎么回事?」掌柜焦急的问。

  糟糕,该不是出人命了吧?

  店小二冲到窗边,把财神爷抱回来,脸色发白的伸手探了探鼻息,急得头上冒汗,大声喊着:



  「掌柜,快快快,去请大夫来啊,客人没气了!」

  呜呜呜,他的小费啊,这下子没着落了。

  掌柜却没有离开,反倒走过来,仔细看了看死者。一看那长相,他的眼泪差点也流下来,伸手又朝店小二后脑狠狠连打好几下。

  「请什么大夫啊,我这顿赔得还不够吗?」

  他在厢房里团团转,从洒落满地的残羹散酒辨认。

  「唉啊啊,我上好的五十年竹叶青!还有这灵芝炖鸡、这餺龙鱼、这蟹黄汤包、这藕心镶肉、这——还有我的瓷器啊!瓷器啊!」他握拳哭喊。



  店小二看不下去,忍不住说道:

  「掌柜,人命要紧,您还顾什么酒菜?」

  「什么人命?」掌柜火了。

  「就地上这客人啊!」

  「这根本不是客人。」

  掌柜按着店小二的头,逼着去看死者的脸:

  「认不认得这长相?我不是早就要你们给我记得这张脸的吗?」

  店小二这才细看:

  「好像,有点眼熟。」

  「当然眼熟,我还让人画起来,就贴在柜台后头!」

  他怒气充脑,两眼昏花:

  「这是蝉精啊,到秋季临死前,就到处骗吃骗喝,吃完就死,白吃白喝还要店家帮着收尸。」

  「啊?」

  店小二惊觉被骗,却已经太迟。

  「既然是你带进来的,尸首就给我从后门抬出去。」掌柜连连叹气,整晚赚来的利润都抵不过这顿白食啊「还有,损失都从你月薪里扣!」

  「掌柜——」

  「还敢回嘴?」

  店小二低下头去,缩着肩膀不敢再说。

  「记得把这里清理干净,知不知道?」

  店小二学夏季的蝉,小小声的哼了一句:

  「知了。」

  第八章 马锅头(1)

  冬风吹来,一阵比一阵冷。

  无瑕的白色从雪山往下蔓延,速度虽慢,进度却一日一日可见,每天都比昨天下降一些。

  那是雪的颜色。

  雪山东麓、主峰右下方的云杉坪,又称锦绣谷,这时也已银妆素裹、遍地细雪。古老的杉树们冻在冷风中,要睡过整个冬天,直到明年春冰雪融化时才醒来。

  砚城内外的人与非人也为过冬而准备,比寻常时候更忙碌。

  雷刚觑准时机,算好山路的状况,在落雪封路前,领着马队走了今年最后一趟,替城内翘首盼望的店家带回入冬前价格最高的皮草、腊肉等等货品,再将丰沃的薪资发给弟兄们。

  男人们兴高采烈,用拳头敲击彼此肩膀,很高兴一年的辛苦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几个月可以窝在火炉旁,跟妻子暖暖的腻着。

  其中,有一个最年轻的,过几天就要成亲,大伙儿又是恭贺、又是取笑,弄得他黑脸泛红,窘得抓耳挠腮。

  是雷刚笑着制止,男人们才停了取笑,承诺会去喝杯喜酒,方道别分閧,牵着自个儿的马回家。

  身为马锅头的雷刚,目送每个兄弟离去后,最后才走。

  他的家在砚城某条小巷里,外头搭着马棚,夏季时通风而舒适,冬季时盖上毡毯,温暖不透风雪。他把枣红色大马视为兄弟,铺盖在地上的乾草,永远篷松干燥,吃的细料也是最上等的。安置好枣红色大马后,雷刚才进屋里去。

  他是人的时候就住在这里,成鬼后也没搬家,觉得这儿住得习惯。

  比起兄弟们分的薪资,他领得最少,而且大多花费在照料枣红色大马。他简朴惯了,扣去吃食跟必须花费,单身独居,用不了多少钱。

  简单的小屋虽然隔了好一阵子没人,屋内却是一尘不染,桌上还有四菜一汤,都是他最爱吃的。

  门边摆着两双新鞋,床铺上还换了被缛,用的是纯棉,摸上去平滑细软,他粗糙的手反倒还会勾住面料。仔细一摸,被缛里的棉花打得很松软,盖上身肯定不重。他笑着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他不需花钱的原因之一。

  他心爱的女子劝不了他进木府居住,就费心为他张罗,吃穿之类她都爱插手。知道他不喜欢奢华,她用都是实惠的材料,还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为他纳鞋、缝被缛、做衣裳。

  她生来娇贵,吃穿都有灰衣人伺候,这类事情大可以交给别人,她却偏要独揽不放,把为他张罗这些当成属于她的特权。

  被缛上头有淡淡的香气,该是她的味道。

  他深深闻嗅,感觉被缛还有些暖,不知是何时搁下的,蓦然间几乎有种冲动,让他想飞奔出门,说不定就能看见她在巷口等着,长发飞扬在风中,弯着唇甜甜一笑。

  搁下被缛,雷刚走到桌前坐下,没去动筷子,而是探手入怀,从贴身的暗袋里拿出一个布制的小袋。

  大手粗指打开小袋,因为很谨慎,所以有些笨拙。

  袋子里是一只簪子,红润润的很漂亮。

  这是他在邻近的城里不经意看见的,贩售的商人说是用珊瑚所做。珊瑚生长在深海,比美玉更珍贵,如此红艳的又更为难得。

  相处多年,他知道她配戴红色的簪最是好看。

  所以,即使珊瑚簪子的价格惊人,他也当场就订下。邻近几百里内,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他声誉极佳,是远近驰名的马锅头,立刻包妥要让他带回去。

  雷刚却不肯。

  他从薪资里一点一滴的存,每到那座城一次,就付一笔数额,这样往返许多次,好不容易才存到够数,能在今年把簪子带回家。

  红润的珊瑚,被巧匠镶为一朵山茶,姿态栩栩如生。

  看着看着,他又有些不确定姑娘会不会喜欢这簪子。毕竟全砚城的茶花都渴望被她选中,能被簪在她乌黑的发上。她有无数真的茶花,何必要一朵假的?

  珊瑚簪子在宽厚的大手间转啊转,流苏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红色的光晕也跟着转动。

  她会喜欢吗?

  薄唇不自觉的上扬。

  她不会喜欢吗?

  薄唇不自觉的垂下。

  如果有人瞧见,肯定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向来处事俐落、态度干脆,多年来走马队没出过一次差错,他的人、他的名就是信誉的保证,甚至连雪山在面前崩塌,都不会皱一下眉的雷大马锅头,竟会为了一根簪子陷入苦思,连饭菜凉了都没发觉。蓦地,拍门声响起,咚咚咚咚的拍得很急切,才把他的心神唤回来。

  「谁?」他扬声问。

  外头的人直喘,换了几口气,才能开口:

  「马锅头,我是王家茶庄的人。」

  雷刚搁下簪子,走去开门,瞧见一个年轻人靠着墙喘气,呼出的气息都化做白烟。

  「怎么了?」他问。

  「请、请您快跟我走一趟。」年轻男人说道,焦急得快哭了。

  雷刚答得理所当然:

  「这就走。」

  王家茶庄里,人人急得团团转。主人王朗在冬天里,额上还冒着汗,不断用手帕擦了又擦,身上的衣袍也被汗沾湿,照理说冷飕飕的天,湿衣裳该是穿不住,他却浑然不觉。

  因为他的心比身体更冷啊!

  瞧见雷刚大步跨进门口,他如见救星,瘫软在椅上的胖身子俐落的一挺就起,匆匆奔上前。

  「发生了什么事?」雷刚劈头就问,毫不耽搁。

  王朗也省了客套,哭丧着脸,把手帕绞出几滴汗,跟着又再往额头上抹。

  「是、是茶叶出了问题。」他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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