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才养成跟马说话的习惯?”
“是啊。”她点点头。“而且我年幼时总是一个人,没有旁人陪我说话,自然只有跟马儿说了。”
“为何总是一个人?”他问。
她蓦地一凛。
糟糕!差点露馅了。
朱妍玉暗恼。都怪两人方才聊马经聊得太畅快,她一时竟放下心防,忘了眼前这男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
她放下茶盏,低眉敛眸,又恢复成之前面对他时那般温顺恭谨的姿态。“今日多谢大人招待,打扰大人许久,民女也该告辞了。”
语落,她盈盈起身。
见她又戒备起来,傅云生目光一沉,心头隐约有一股失望,他定定神,语音清锐冷冽。“你如今的月例是多少?”
“一两银子。”朱妍玉轻声回答。
她打听过行情,马场里其他马僮一个月顶多也只有两、三百文的工钱,她这样的“薪资”算是高薪了,大约是因为她伺候的是都督大人的宝贝爱马,所以地位也较一般马僮高上许多。
他沉吟片刻。“这样吧,你每隔几日来与我讲讲这马经,我每个月多添你二两如何?”
这算是……讲师费?
朱妍玉眼眸灿亮。能当上为他上课的讲师,自然比单纯的马僮更好,这表示自己对他更有利用价值了。
他愈是看重自己,自己和弟弟的命就愈有保障,这是好事啊!
“多谢大人!”朱妍玉深深一鞠躬,喜气洋洋。
傅云生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喜孜孜的笑容,俊唇若有似无地一勾。
从此以后,朱妍玉在这马场除了马僮之外,又多了一个令人景仰的身分——都督大人的讲师!
当然,傅云生对外并未为朱妍玉正名“讲师”的名分,只是消息传出来,众人得知朱妍玉只须每隔数日为都督大人讲讲马经,一个月就能多得二两银子,虽说这“束修”并不算多,但重点是都督大人愿意屈尊向她求教,这表示她必是个有真材实料的,如何能不高看她一眼?
一个年轻姑娘家在都督大人面前如此有面子,也难怪福师傅听闻此事时,会气得差点翻桌。
于是,朱妍玉在马场的名声水涨船高,连带她弟弟朱相宇也改善了待遇,工作分量轻省许多,每日大半时间都可以留在屋内读书写字。
对周遭热切的注目,朱妍玉自然有所感受,但她仍是一贯低调行事,不该说的话绝不多说,只以笑脸迎人。
时光如水流逝,入冬以后,山间气温骤降,每日清晨,朱妍玉几乎都是冻醒的,而往窗外望去,总能见院子里那棵老树枝头凝了一层白霜。
这时候能到凌风院为傅云生上课,就是件幸福的事了。相较于她在下人房晚上只能烧一个炭盆,他屋里却是铺设着地龙,镇日烧得暖融融的,舒适宜人。
一日,朱妍玉夜里受了凉,早上起床有点头重鼻塞,懒洋洋地不想动,可偏偏傅云生命人来传话,说今日临时要出门一趟,要她尽快备马。
职责所在,她只好拖着沉重的身子来到马厩。喂流星吃过草料后,拿梳子替它顺鬃毛,接着哄它吃了块糖,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打点妥当后,她又去察看吹雪的情况。吹雪今日精神不错,见到她撒娇地低唤一声,用马鼻子蹭了蹭她。
流星见她们一人一马如此亲密,似是吃醋了,重重地哼气,马脚踢了踢前方的栅栏。
朱妍玉笑了,朝流星扮了个鬼脸,接着来到水槽前,舀了一大桶清水,想提去给吹雪喝时,忽地脑门一晕。
她连忙原地停定,闭眸片刻。待那阵晕眩过去,重新睁开眼时,却有一只大手将她手里的水桶接过去。
是傅云生。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披着墨紫色镶毛边大氅,墨发高高束起,随意穿过一根古朴的乌木簪,极是英挺帅气。
她怔怔地瞧着他,心神恍惚。
他蹙眉望她。“你还好吧?脸色很苍白。”
她眨眨眼,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己莫名在发呆,连忙定定神,伸手拂了拂鬓边几滴冷汗。
“我没事。”她微微一笑。“就是好像有点发热。”
“你生病了?”他语气急促,伸手就过来摸她额头。
她吓一跳,下意识就偏头往后躲。
他目光一沉,却是更坚定地抚上她前额,果然微有汗意。
“我……我真的没事。”他这分明是关怀的举动令她有些发慌,呐呐地解释。“就是晚上有点冷,屋里只烧了一个炭盆……”
“走吧!”他沉声打断她。
“什、什么?”
“我送你回去。”
语落,他也不等她回应,迳自便转身走出马厩,她只好跟上。原本想默默地走在后头,他却放慢了脚步,显然是在等她。
于是这一路,两人几乎是并肩一起走,偶尔他甚至会稍稍落后她一步,似是欲观察她的身体状况。
夹到下人居住的那一排房屋前,朱妍玉停住步履,垂眸低语。“多谢大人送我回来,到这里就可以了。”
“你的屋子是哪一间?”他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是最后头那一间。”
他点点头,举步就往最后头的屋子走去。虽然大部分的下人都出去做事了,但也有几个就在附近晃悠,认出他正是都督大人,一个个都呆了,傻傻地看着。
朱妍玉暗暗咬唇,真恨不得伸手将那执意前行的男人拉回来。
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推开朱妍玉那间房的门,傅云生一脚踏进屋里,锐利的眸光迅速扫过阴暗狭窄的空间。
他看了看屋内简陋的摆设,看见床上只铺着一层旧被褥,床脚孤伶伶地摆着一只缺了一角的炭盆,窗边裂了道细缝,冷风一丝丝灌进。
他倏地掐握了下手掌,俊脸绷紧,无法解释为何胸臆间会一阵剧烈的翻腾。朱妍玉见他背脊僵碍,直挺挺地站着不动,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大人?”她试探地轻声唤。
他蓦地一震,彷佛这才猛然回神。
“躺着好好休息!”他粗声道。“等会儿我让大夫来看你。”
撂下话后,他转身就走,瞧都不瞧她一眼。
什么嘛。朱妍玉瞪着他近乎愤然离去的背影,咬着苍白的菱唇,也不晓得自己哪里忽然惹恼了他?
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是凉的,可她也懒得去找热水了,喝了一整杯凉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实在倦极了,她爬上床躺着,不一会儿便沉沉入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窗外暮色已降,屋内点亮了灯火光揺曳而她身上盖了一床厚厚的毛毯,暖得身上微微发汗。
哪来的毛毯?
朱妍玉讶异地坐起身,环顾周遭,这才看见小翠正坐在桌边安静地缝补衣裳。
见她醒了,小翠放下针线走向她,圆圆眼眸笑眯成两弯弦月。“你起来了啊?感觉怎样?”
“我没事。”朱妍玉嗓音微哑。“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是都督大人让我过来看着你的。”小翠解释。“大夫之前来看过你了,说你是偶感风寒,喝两帖药睡一觉就没事,你弟弟正在厨房替你煎药呢。”
“宇哥儿也来了?”朱妍玉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指着身上的毛毯问。“这是……”
“喔,是都督大人派人送来的毛毯。”小翠笑道。“说是赏给你讲课有功的;还有柜子上那一套新的厚棉被褥和那件羽毛斗蓬,也都是给你的。”
朱妍玉顺着小翠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破旧的柜子上放着一床簇新的被褥,以及一件漂亮的紫色滚白兔毛边斗篷。另外,床脚处也多了两个全新的炭盆,暖融融地烧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