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生领着朱妍玉进来,不仅守在门口的亲卫一愣,院子里往来走动的下人们更是看傻了,虽然不敢直视,但好奇的目光时不时地偷偷瞄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都督大人竟然领了一位姑娘进门?看她的打扮像是丫鬟又不是丫鬟,一头秀发并未如其他丫鬟规规矩矩地梳髻,而是颇为随意地编了两条长辫,身上穿着一件葱花棉祆搭长裤,背后居然还黏了两根干草。
一个年幼的小丫头看见了,指着她吃吃窃笑。
傅云生察觉下人们对着朱妍玉指指点点,眼刀不悦地砍过周遭一圈,吓得那些看热闹的下人们个个低头快走,假装自己工作很忙。
这时,一个年约十八、九岁,身穿桃红色比甲的丫鬟翩然走过来,福身行礼。“大人回来了。”声音娇脆婉转,如黄莺出谷。
朱妍玉不觉望向她,只见她眉目清丽,身姿娇柔,好一个美人!
面对难得一见的美人,傅云生脸上的神情仍是淡淡的。“吩咐厨房摆膳吧!今日我和顾姑娘一起用饭。”
美人丫鬟闻言,身子暗暗一僵,却是不动声色地应道“是,奴婢立刻去传膳。”
语落,她转向朱妍玉,巧笑嫣然。“奴婢春柳,见过顾姑娘。”
这位应该是傅云生的贴身丫鬟吧?
朱妍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番问候,想了想,礼貌地回以微笑。“春柳姊姊。”
藉着这问候的举动,春柳迅速打量朱妍玉。只见她五官虽秀丽,可惜脸上长了块淡淡青斑,白玉有瑕,无论如何称不上美人。
都督大人跟这位姑娘究竞是何关系呢?
春柳暗自思量,面上仍是笑意盈盈,“顾姑娘身上沾了点东西,请容我替你取下。”说着,她侧身来到朱妍玉身后,纤纤葱指捻下两根干草。
朱妍玉瞪着那两根干草,只觉得粉颊一阵窘热。
真是糗大了!难道她是将这干草一路从马厩带来这里的吗?也不晓得有多少人拿她取笑……这个可恶的男人!怎么也不提醒她一下?
想着,她不由得哀怨地瞥了傅云生一眼。
这倒是冤枉他了,他这一路都是傲然走在她之前,又怎会注意到她身后沾了什么东西?
见朱妍玉目光横过来,他下意识地耸耸肩。
两人这番细微的交流做得自然而然,双方都没感觉到什么,一旁观望的春柳内心却是讶异不已,心房浮上一朵乌云。
都督大人向来待人冷淡,对女人尤其漠然,就连她这个大丫鬟都不让近身伺候,更衣沐浴一概不用,只让她带着几个小丫鬟掌管诸如洒扫庭除、打赏银两、四季衣裳等等琐务。
而今日他不仅将女人带进这院子来,更要与之一同用膳,她不得不感到震惊。
震惊之余,便是心生妒意。
春柳心里演什么内心戏,朱妍玉毫无所觉,只是兴致盎然地打量屋内的装潢摆设。
就一个雄据北方的堂堂大都督,傅云生这间起居室可说是十分简朴,只摆了一张青石打磨的桌几和四把椅子,墙上挂着一把剑,几幅分明只是应景的书画,案上一只大口青花绘荷吐游鱼瓷瓶算是这屋里最贵气的东西了,另有一面编织的竹帘隔出了内外间。
照理说他打仗打了这么多年,应当搜刮了不少战利品,却将日子过成这样,是不懂得享福呢,抑或纯粹艺术眼光有问题?
朱妍玉在心里默默玩味着,待到午膳送上来,看着桌上两荤一素一汤的餐食,她顿时哑口无言。
怎么说呢?原本傅云生要她陪吃饭,她虽有些不情愿,但也安慰自己起码能打打牙祭,吃吃许久没机会吃到的美食,毕竟她身为下人,每日餐食的分例只有一荤一素,而且总是那相同的几样换来换去,早就吃腻了。
可没想到,原来都督大人吃的也没比他们下人好到哪里去啊!看着菜色是丰富些,有鱼有肉有菜有汤,但怎么每一道都是油腻腻、咸滋滋的,莫不是想以重口味取胜?
碗里盛得满满如小山的米饭倒似乎是又白又香,可一咬进嘴里,哎呀,半生不熟的简直嗑牙嘛!白浪费了这难得的大米。
红烧肉太肥,清蒸鱼太腥,炒豆角不知倒了多少酱油,咸得可怕,鸡汤上浮的一层浓油都可以捞起来炸东西了!
朱妍玉每样尝了一口就觉得兴味索然,吃是能吃饱,可离她作梦都想的美食还是太遥远了啊!
眼看对面的男人面不改色地大吃大喝,虽不至于吃相粗鲁,可也是一口接一口地风卷残云,她不禁委屈地咬了咬筷子,忽然觉得他请她吃这一顿饭该不会是故意捉弄她的吧?
她真不信他平常就吃这些糙食——他的厨娘都不必负责吗?
犹豫片刻,她终于忍不住试探,“呃,大人,您觉得这菜……味道如何?”
他停下筷子,似是讶异她问了这种间题,扫了眼她只吃了几口的饭碗。“怎么,你觉得不好吃?”
她心韵停了二拍,强笑道“大人说笑了,民女哪敢嫌弃呢? ”
他静静地凝视她半晌,重新举箸,语气淡淡。“行军打仗时,吃的军粮比这槽糕多了。”
第4章(2)
朱妍玉一怔。
也对,相较于行军打仗时有一顿没一顿的粗粮,这样的伙食算是不错了。
看着眼前眉宇淡然的男人,想起她曾听说的关于他的故事——年幼家贫,孤儿从军,在战场上闯出一方天地前,他应当是受尽欺凌冷落,吃过不少苦的。
心窝莫名一软,朱妍玉自嘲地弯弯唇,放下想打牙祭的贪念,平心静气地吃起来。其实若是不奢求美味,这顿饭还是比她平常吃的丰盛许多,她也该满足了。
只是……这冷凝的气氛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说一个人用餐无趣吗?可依她看来,他们两个这样吃下去也同样无趣。
应该聊点什么活络一下氛围吧?
可该聊什么呢?
总不能和他谈国家大事,她一介小女子如何能懂?瞧他一个连吃食都不在意的“粗人”,约莫也不会对风花雪月有兴趣,而他们的交情也没好到能聊彼此的私事,更何况她还得紧紧捂住自己的来历呢,万一话中被他抓到什么蛛丝马迹就完蛋了!
所以只能聊马经了。
既然男人不说话,就由她主动开口吧!
“吹雪的病已经好了许多,它如今站着几乎看不出它有疼痛,再过几日,我想就可以带着它在马场内四处走走……”
她从吹雪的近况开始报告,渐渐地将话题引导到马匹的各种生活习性,傅云生果然对此话题很有兴趣,午饭撒下后他命人上茶,继续追问。
“你为何总是跟马说话?它们能听得懂吗?”
可莫瞧不起马儿,它们的智商可是相当于三岁儿童呢!
朱妍玉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大人喊流星的时候,你觉得它知道你在叫它吗?”
傅云生一滞。“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喽,一些简单的字汇相信它们是能够明白的,即便听不懂,它们也能从你说话的语气、表情、手势,领会你想传递的信患,是友善温暖或严厉斥责,它们都能感觉到。”
朱妍玉顿了顿,舒心地啜口茶——这顿饭菜虽难吃,可这盏茶倒真是好喝,清香甘甜。“马跟人一样,你真心对它好,它便会信赖你。”
见她捧着茶杯一派怡然的模样,傅云生眉峰一挑,墨眸闪过不可觉察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