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窝人明明占有楼上楼下的地利之便﹐偏生喜欢占据国际电话线打屁﹐多亏了细心的小房客察觉彼端迟迟末传来任何音讯。
「繁红姊姊﹐你在哪里﹖」小路呼叫狐仙美女。
「在纽约。」飘忽的响应扬了起来。
废话﹗
「你为何不出声﹖」语凝的母鸡天性无时无刻不发作。
「刚刚去厨房烧水泡茶﹐让你们慢慢聊。」她非但体贴入微﹐而且很懂得利用时间。
「繁红﹐你在美国过得好不好﹖我替你查到几通受虐妇女的求助电话﹐你赶快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久违了的春衫姊接手儿子的话筒﹐永远先天下之忧而忧。
「春衫姊﹐你查到的支持单位全设于台湾﹐即使繁红有需要﹐远水也救不了近火。王鑫一样不痛不痒嘛﹗」不怕死的沉大胚又出来搅局了。
「谁说的﹖」他老婆持相反的见解。「那摊昂贵的国际电话费帐单起码让他心痛上三天三夜。」
吴氏公寓的房客果然一个比一个更有智能。
「别吵﹗」风师叔出面主持公道。「繁红﹐你还没回答春衫的问题﹐那纸护身符到底有没有效﹖」
「春衫姊刚才提到的好象不是这个问题……噢﹗」有人又被他老婆痛宰了。
「吵架了。」繁红伤怀地低诉。
「别人吵架和你没关系﹐千万则介入当和事佬。出门在外﹐明哲保身最要紧。」语凝立刻传授她实用社交术。
「是王鑫和我吵架。」她听起来没什么活力﹐直像快断气似的。
「你们打起来了﹖」语凝大为紧张。
「没有。」繁红很抱歉让听众失望。
「原来只有吵架而已﹐很好很好。」老母鸡吁了一口气﹐结论却让一干人想破脑袋也摸不清玄机。
「为什么他们吵架很好﹖」小路颇有被大人教坏的疑虑。
「年轻人本来就喜欢争斗意气。」风师叔八成捻着山羊胡﹐自封为感情专家了。「你们看﹐承治不也一天到晚和那位水当当的新房客孟小姐发生冲突﹐两人是越吵越有味儿。」
「才不是呢﹗」语凝另有高见。「动口好过动手﹗我就怕那个姓王的趁着天高皇帝远﹐藉打架为名义﹐打着打着就大啖『豆腐餐』﹐把咱们繁红的香Q嫩豆腐给吃了个精光。」
「不用打架就可以吃啦﹗」繁红无法理解房东大人的推演。
「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响喊几乎掀翻了吴氏公寓的屋顶﹐五、六张嘴巴异口同声﹕「繁红﹐你的豆腐已经没有存粮了吗﹖」
「你们事先有没有培养感情﹖」风师叔加问。
「王老大的动作忒也快得令人发指。」沈楚天补述。
「你再多抄一个妇产科电话。」曾春衫结语。
这时﹐阁楼套房内突发第二道现场音效。
「嗯哼﹗」话题的男主角清了清喉咙﹐提醒她说话看场合。
「王鑫回来了。」繁红幽怨的语调透过电话线﹐听起来格外的凄美婉转。
七点半。正好赶赴晚饭时分。过去三天以来﹐今夜是王鑫进门最早的一次。
自他破口大骂她至今﹐他们谈话的机会少得离谱。也不晓得他是真忙还是假忙﹐每天进门的时候都已经十点多了﹐而她习惯早睡﹐两人的作息时间少能产生交集。
王鑫那天的无奈语句时时回荡她心中﹐久而久之﹐形成一股不安的骚动。
他或许是以打量「怪人」、「稀有动物」的眼光来看待她吧﹖繁红越想越觉得不安。一直以来﹐她并不认为自己和正常人──包括公寓以外的人──有什么不同。她知道凡人不会像小路一样﹐拥有鬼魅的阴性体质﹔也不会如她这般﹐流有狐仙的血源。然而﹐这些特质自他们出生便已根植在体内﹐由不得他们抹杀﹐况且他们也不认为需要遮掩。可是……王鑫的反应让她不由得怀疑﹐他和所有正常人可能无法接受她和小路的异质。
活了二十四年﹐她头一遭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因为他。
「找人告状啦﹖」王鑫懒懒地倚着房门﹐好笑多于气恼。
他一进门就听到吴氏亲卫队那票人尝杂的噪音﹐当场还吓一跳呢﹗以为公寓的成员不放心﹐当真一古脑儿地全杀到美国来了。原来她只是利用免持听筒的扩音装置和台湾进行通话而已。
虽然明知窃听人家「壁脚」不道德﹐他仍忍不住静静搜集十几分钟的情报。好笑的是﹐那群人七嘴八舌的﹐句子与句子之间根本缺乏逻辑性﹐随便抓来一个路人甲﹐保证有听没有懂﹐难为了他毋需翻译就能进入情况﹐显然这些日子以来让繁红给熏陶教化了不少。
「繁红﹐他回来了吗﹖」语凝在电话那头捕捉到风吹草动﹐心里直呼不妙。「告诉我他现在在做什么﹖」
繁红回头观察室友。王鑫正闲适自得地除掉西装外套﹐拉松了领带。
「他在脱衣服。」她尽责地回报。
「什么﹗」大伙惊呼。采花贼王鑫也猴急得太离谱了。「现在呢﹖」
王鑫迈开懒洋洋的步伐﹐朝床铺上的白衣美女接近。
「他向我走过来了。」繁红很纳闷他们为何对王鑫的举动感到好奇﹐又不是演舞台剧。
「危险﹗太危险了。」语凝差点口吐白沫。「繁红﹐你千万要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别让他得逞﹗现在他又想干嘛﹖」
「他伸出手──」繁红迷惑地盯住横过自己鼻端前的古铜色臂膀﹐探向床头柜上的电话机座。
「哇﹗他要出手了﹐他要出手了﹗」老母鸡的心脏已不堪负荷。「繁红﹐别怕﹗有我们在场﹐他不敢伤你的。接下来他……」
嘟──
「把电话切断了。」实况转播陷入中止状态。
王鑫居高临下﹐杵在床头睨她。他眼中跃上几分无可奈何﹐藉以隐藏化不开的笑意。
他故意不吭声﹐想瞧瞧她背地里打小报告被人逮个正着﹐打算如何让自己顺顺当当地脱身﹐一点也不尴尬。
「喝茶吗﹖」繁红温柔地扬了扬手中的热瓷杯﹐以不变应万应。
他认栽。这女人恐怕一辈子没尝过「尴尬」的滋味。
「繁红﹐『尴尬』两字怎么写﹖」他也够童心未泯了﹐索性直接提醒她目前的暧昧情况。暗示得如此明显﹐她应该开始感到羞惭了吧﹖
「纸笔放在哪里﹖」繁红搜寻床头柜﹐打算写给他看。
「算了。」他败给她了。「这两个字我会写。」
「那你干嘛问﹖」他们俩同时开口。
哈﹗他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繁红不解的表情实在可爱进骨子里。
他倾身﹐额头抵着额头﹐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共鸣震动她的心室。
王鑫会笑﹐这表示他的干戈鸣金收兵了吗﹖繁红有如陷入九丈九的迷离云雾。情势完全逆转﹐现在换她捉摸不定他了。
「我们今晚留在旅馅里﹐利用客房服务叫菜好不好﹖」他顺势搂住她的纤躯﹐沁心的神秘体香霎时盈满鼻关﹐中人欲醉。
繁红近日的迷惘他当然看在眼里﹐然而碍于公务忙乱﹐一直没时间与她促膝长谈﹐害她以为他火大到今天。好不容易﹐他从紧迫的加班日子中抽出一夜空闲﹐无论如何也要填补那天的冲突所造成的闲隙。
「嗯。」她没意见。
「我回来的途中绕路到录像带店﹐租了一卷经典片子﹐我们可以一起看﹐消磨时间。」他喃喃耳语。
「对话听不懂。」
「我可以免费担任你的翻译官。」他含笑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