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许妈妈和一干侍女便留在九曲桥这头守着。
栗儿也恭敬地站到了许妈妈身边,却是不着痕迹地瞄了早已掠影飘至水榭顶上潜伏的青索一眼——
谁知道这个恶毒的伯夫人又想下什么狠手?幸好还有青五在。
平庆伯夫人和容如花在水榭内只停留了约莫盏茶辰光,后来离开的时候,“母女俩”都是笑着的。
……待回到寝堂后,始终面露深思的容如花终于对满脸关切的栗儿开口道。
“她说胡妈妈的儿子向她哭求想接回母亲侍奉尽孝,做主子的也不该离分人家骨肉至亲,这是造孽。”她嘴角隐有一丝讽刺。
伯夫人毒杀她亲娘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造不造孽呢?
“真真可笑。”栗儿冷笑,顿了一顿,警觉问:“只是,伯夫人怎么会突然又想起这个人?您允了吗?”
“我自然拿话遮掩了过去。胡妈妈已尸骨无存,阿琅哥哥当初故意命人将她的尸首带走,只留了她的一根银簪和几片被撕扯破的衣衫与血迹,蒙了伯府的人……”
过往记忆跃现眼前,她下意识揉捏着隐隐作痛的伤腿。“伯夫人今日口气分外强硬,似有几分试探,好像已经怀疑胡妈妈根本不在我手上了。”
栗儿神情严肃起来。“您怀疑是有人泄了口风?”
“不,冠玉侯府上下一心固若金汤,向来内言不出。”容如花吁了一口气,自嘲地笑笑道:“当时拿胡妈妈的事儿也只是想分一分她的心神,让她惊疑顾忌,咱们好趁乱行事,本也不指望这事儿能给她造成多大的阻绊,不过她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不愧是掌中馈多年的伯府夫人。”
栗儿担忧地看着她。
“后来她倒也缓和了口气,还让我赏花会都跟着她——”容如花停下揉捏膝盖的动作,蹙眉道:“事情不太对劲!”
“小九姑子?”
“让府里的暗线们都查查,最近伯夫人除了刘太医外还见了什么人?许妈妈那儿更要注意。”
“奴明白。”栗儿面色严肃,迅速地领命而去。
冠玉侯府安插在平庆伯府的钉子果然了得,不到半炷香就传来了容如兰的奶妈妈最近频频回府求见伯夫人,却总被许妈妈拦住,带回了自己的居处,不知两人商议了什么,可奶妈妈离去时每每面色不善。
“容如兰……”容如花喃喃。
“小九姑子,可要命人盯着她?”
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现在京城情势紧张,各府想必都加强了戒备,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落了行迹,咱们自己谨慎些便是。”
“这……”栗儿犹豫。“还是让青五跟主子禀一声吧?”
“阿琅哥哥正忙着,我不能给他添乱。”她坚定地道:“谁都不准说去,知道吗?”
栗儿迟疑了一下,还是颔首听命。
“青五哥也不行喔!”容如花没忘记仰头对隐于高处的青索巴巴儿地叮咛。
青五哥不行……
“……咳,”青索嘴角抽抽,“诺。”
第7章(1)
董卓少耕野得一刀,无文,四面隐起山云文,斫玉如木。及贵,以视蔡邕,邕曰:此项羽刀。
——《王侯鲭》
长公主赏花宴这日,容如花静静坐在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庶姊当中,她听着庶姊们互相比着身上的簪环配饰衣衫,神魂却已飘得老远。
长公主府占地辽阔,亭台楼阁和大大小小或华丽或雅致的建筑就有二三百处,训练有素精明能干的奴仆也有三千人,更不用提戍卫全府内外的千人制精兵了。
今儿应邀而来的世家子世家女多是嫡系的郎君和娇娇,其中虽有才华洋溢,抑或生得貌美出色的庶出子女,却也大半流于陪衬。
方才容如花随着平庆伯夫人踏入赏花苑中,自然而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平庆伯夫人身边那位小娇娇是谁?怎么好似有些眼生呀?”
“您不知道?妾身倒是见过一面的,就在上次平庆伯太夫人寿宴上——”其中一位官夫人压低了声音。
“噫,原来她便是前些时日冠玉侯说要纳为贵妾的那位?”
“这贵妾不贵妾的,人家冠玉侯可从来没有说过,还不都是平庆伯府自己在瞎嚷嚷。”某公府的大夫人嗤了一声。“平庆伯府心可真大,一个区区小庶女就想嫁入冠玉侯府,当咱们京城都没人了呢!”
“话不能这么说,当时平庆伯太夫人寿宴之时,连东宫和冠玉侯都到场祝贺了,听说便是冲着这位小九姑子的面子去的。”有个雍容的勋贵夫人发话了,谨慎而持平地道:“咱们还是莫妄自议论了。”
“襄阳伯夫人,您也未免小心太过了,平庆伯府都恨不得宣扬得天下皆知,咱们还有什么好说不得的?”
随着那一头贵夫人们的议论纷纷,矜贵的嫡女们对坐在这头庶女圈中的容如花隐隐投来了敌意甚深的目光。
就连庶女这边也下意识地坐离得她远了一些。
容如花就这样被孤立了。
端坐主人高位上的长公主柳眉皱了皱,胸口没来由一阵不舒服的发闷,却也忍不住怒其不争地低声道:“看看,本宫担心的就是这个!”
宫嬷嬷何尝不明白长公主这护短的性子,她不悦的除了小九姑子果然如自己所料那样,轻易就被勋贵名门圈子排挤于外,恐怕最恼的还是这些诰命妇和娇娇竟胆敢这样瞧轻她家琅儿心爱的小九。
——小九过去几年还几乎是本宫手把手教大的呢!
向来温柔优雅的长公主脸色一沉,暗中那点子复杂矛盾难言的心绪全化做了愤愤不平的火气。
“嬷嬷,你去——”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正要吩咐,却突然一顿,保养得雪白细致的纤纤素手按住了宫嬷嬷,神情略愕,上半身微微前倾。“等等!”
娇娇们那头,大司空王昭的孙女儿王乔已然对上了容如花。
“敢问这位娇娇,”风姿绰约面若桃花,一举一动皆带世家大族贵气风范的王蒿微笑着,语气却有一丝咄咄逼人。“你,可是平庆伯府上之庶女?”
在众人或看好戏或担忧的灼灼目光下,但见容如花慢条斯理地起身,姿态娟秀尔雅地行了一个不卑不亢却完美无缺的礼。
“小女行九,正是平庆伯之女,见过王娇娇。”
“你知道我?”王蔷美眸微眯,心下略凛,随即笑了。“既知我的身分,再行这个礼是否太不相宜了?我既是太原王氏正统嫡长女,祖父更是当朝大司空,娇娇是庶女,以礼相见该行的是跪礼才是,又怎会是平辈相交的屈身礼呢?”
容如花不语,只是那双浑圆的杏眼有些讶然地微睁,眨了眨。
王蔷出身门阀,自幼被诗书膏粱锦绣娇养而成,身上自有一股傲然矜贵气质,一流露而出自然威压得身旁其余娇娇有些喘不过气来,却没想到直接面对她气势的容如花却神情如常,仅在最初有一丝讶异,随即静静地含笑伫立在那儿,没有半点下跪行礼的迹象。
王蔷没来由有些烦躁不安起来,可就连宫中生母地位较寒微的公主都对她殷勤地喊着王姊姊前王姊姊后的,这小小庶女又怎么敢直面于她却无动于衷?
“非是我欲以势欺人折辱于你,”王蔷高昂起娇俏雪白的下巴,嘴角笑意吟吟,“娇娇非是我等这阶级之人,在这样的场合上若失了礼,传出去折损的还是娇娇自己。我祖父向来有闻风奏对,纠正百官过错之权,平素也教我不可只知自省而不知规劝他人,需知人若无礼便如国之无法,不可不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