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林春晚病房门前,门扉虚掩着,室内传来赵晴的独白,就像她一样,赵晴也习惯向痴呆的母亲吐露心事——
“妈,我不想这样活着,不能承认真正的自己,不能以自己的身分活着,虽然我只是一个平庸的女人,但我就是我啊!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我!”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我?
沈爱薇愣住,赵晴发自内心的呐喊震慑了她。
赵晴是那样看自己的吗?虽然镇日为生活奔波,为钱辛苦为钱忙,但那个平凡的女人,就是自己。
那她呢?
沈爱薇茫然反思,相对于赵晴对自己的认同,她喜欢自己吗?能够骄傲地对这个世界宣称她是独一无二的吗?
想着,她的心乱了,思绪如潮。
她悄悄推开门,瞪着赵晴比自己丰腴几分的背影。
“我想让‘赵晴’活下来,可我又不敢跟书雅说,我爱他,真的好爱他,所以我怕,怕他不会接受真正的我,怕他会恨我,我真的不敢跟他说出真相……”
“那就不要说!”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波动,倏地劈落冰冽的嗓音。
赵晴震撼,颤然回眸,一见是她,不敢置信地惊喊。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不理会赵晴的质问,以一种傲然又优雅的姿态走进房里,在茶几上放下特地买来的点心。
“你来看我妈的吗?”赵晴追问。
“为什么你会想来探望我妈?这不是你第一次来吧?你们之间应该毫无关系啊,你没必要关心她!”
这么说,赵晴也察觉她之前来过了。
“我关心她,你吃醋了吗?”
“什么?”
沈爱薇瞪着眼前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容颜,从十年前在那条窄巷初次见到赵晴,她便对这个血缘上该是自己亲姊姊的女人有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
愤怒、厌恶、嫉妒,种种负面的情绪在她心田某个阴暗的角落萌芽、滋长,有时候,会令她感到害怕。
“你把你妈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吗?除了你以外,谁都不能接近她?”她尖锐地讽刺。
“我不是这意思。”赵晴错愕,不解她为何口出此言。
她暗暗掐握掌心。为何要如此明目张胆地显露自己的嫉妒呢?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们出去说吧,别吵到我妈。”赵晴想拉她的手。
她拂甩衣袖,拒绝赵晴的碰触,朝坐在窗前摇椅上的母亲望去,林春晚依然是那副魂游世外的模样,她无奈地轻叹,捏了捏母亲的手。
赵晴在一旁目睹她的举动,禁不住揉揉泪湿的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数分钟后,两个女人来到屋外庭院,躲在僻静的角落,相对而立。
这场景若是让旁人见了,一定很惊奇,两个宛如孪生姊妹般的女人彼此对峙,一个如冰冷酷无情,一个却如火热情洋溢。
许久,赵晴首先开口,打破沉寂。
“我们不能说实话吗?”
“你想怎么做?”
“就坦白告诉书雅,我是赵晴,不是你。也许他会肯答应离婚的,也许他会放你自由。”
也许?!
她的人生可不能赌在这两个字!
沈爱薇冷嗤。
“你对自己这么有自信?你肯定他会爱你胜过医院,为了你宁愿跟我离婚,放弃继承我家的医院?”
“我不知道。”赵晴怅惘地摇头,十指绞拧,神情满是旁徨。
“可是……我想赌一赌。”
“我可不想赌!”沈爱薇辛辣地呛道。
她的人生,不能由书雅答不答应离婚来决定,万一书雅把她跟赵晴交换身分的事告诉她爸了呢?
那么,她“也许”永远也逃不了……
她狠狠瞪赵晴,赵晴也正怔愣地望着她,显然被她吓到了。
“你根本不懂,我不想赌,不想冒险做回沈爱薇,我是赵晴,必须是赵晴。”
“为什么必须是?”赵晴不解,半晌,方恍然大悟。
“所以其实是你想要我的身分?原来真正想要变成另一个人的,是你?”
现在才弄明白吗?
沈爱薇嘲讽地冷笑。
她早下定决心了,如果必须使坏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么,她可以很坏。
即使是夺取自己亲姊姊的身分……
“为什么?”赵晴慌了,事态的发展太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弄不懂。
“我只是个很普通又很平凡的女人啊!没钱没势,又不聪明,一点也不特别,你为什么想变成我?”
“因为只有成为你,我才能得到我最想要的。”
“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
沈爱薇默然不语,别过眸,盯着附近一丛凋谢的玫瑰花。她看着那萎靡的花蕊,眼神逐渐恍惚,漫蕴淡淡的哀伤。
她想要一个不同的人生,想要那个把她错认为别的女人的男人,她想窃取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幸福,无论用多么卑鄙的手段。
她是个可怕的女人,可怕,更可悲……
沈爱薇倏地深吸口气,努力推开内心偶然滋生的软弱,她不能软弱,她必须坚强,坚强且淡漠。
她微微抬高下颔。
“一句话!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交换身分?”
赵晴却无法像她一样干脆。
“永远的?”
“永远。”
“我……不行,我做不到,真的不行!”
做不到吗?
真傻的女人!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只要拼了命地咬牙去做,豁尽所有,即便被世人烙印为魔女也在所不惜。
“是吗?”思及此,沈爱薇忽地似笑非笑勾唇,凝冰的眸瞬间迸亮奇异的火花。
“你会后悔的。”
她一字一句地撂话,语落,翩然转身离去。
背脊传来阵阵隐约的剌痛,她以为是赵晴惊骇的视线,完全没想到,那灼人的目光来自另一个男子——
第8章(1)
当天晚上,纪翔没有回家。
沈爱薇一直等着他,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他,他都没接,当她焦灼得差点想报警时,他才终于传了简讯给她。
有事待办,晚上不回去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却也不免疑惑。
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让他必须在台北留宿一夜?
隔天,她继续等待,洗衣、打扫,连每扇窗户都擦得亮晶晶的,弄得全身筋骨酸疼,冲凉过后小憩片刻,便踏进厨房。
她照着之前跟主厨上课学的步骤,笨拙地烤出一盘手工饼干,第一次做得有点失败,她又重做一次。
烤了饼干,煮了壶红茶,她在客厅落地窗边坐下,沐浴着向晚朦胧的霞光。
日落了,他依然未归。
她开始准备晚餐,淘米煮饭,炖了一锅鸡汤,切好了预备下锅快炒的肉丝和青菜。
然后呢?
她抬头望墙上时钟,七点多了,室内一片静寂,无边无际的静寂。
她蓦地感到忧郁,淡淡的,却绝对的忧郁,她不晓得该做什么,在他回来以前,她似乎无事可做,也定不下心来做任何事。
她在屋内漫无目的地闲晃,翻翻书,看看电视,擅自潜进他工作室,弹了一会儿钢琴。
九点,她的肚子饿了。
可却没有胃口,随手拈了一块饼干,百无聊赖地慢慢咀嚼。
深夜时分,一个人在家,就是这样的滋味。
在跟安书雅结婚后,她其实尝过不下数百次了,书雅一向以工作为重,待在医院比待在家更显得优游自在。
而她也很高兴不必面对他,对她而言,他们夫妻俩就像同居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最好各自过各自的生活。
她从不觉得独自在家很寂寞。
但今夜,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寞包围了她,犹如冬季的霜雪,慢慢地渗进她的肌肤,冷透她不安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