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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爹要留宿“凤宝庄”,苗三爷身上寒症又起,头部受创且目力受损,她家阿爹虽已细心诊过,亦用过针、灸了药,实难放心,所以打算在苗家北院囫囵睡下,暂不回医馆了。

  她此刻回去,家里贺客们应该早都散去,阿娘定有许多话同她说。

  她也……也想跟娘说说话,最要紧的,是得让娘知道,被卢大哥糊里糊涂闹这一出,她没有难过。真的。

  她只懊恼没能早些厘清思绪,没能看明白卢大哥与素姐之间的事儿,结果傻乎乎地拖啊拖,拖到最后的最后终于才醒觉,是她蠢笨……如今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挺好,虽说她这个没嫁成的新娘子得遭受众人怜悯的眼光和窃窃私语,但……挺好。



  会没事的。

  待返回自家医馆,想想,像有好多事得做——她需将今儿个爹对苗三爷的诊治过程记录下来,爹寻常也会这么做,她能帮得上忙。然后要整理药箱,补进银针和药,然后……唔……顶了一整天的妆容是该卸下,再把嫁衣也给换掉……然后好好漱洗一番,就能好好搂着阿娘说话、一块儿睡。

  她必须哄好阿娘,不能让娘亲为她担忧烦恼啊……

  将叹息隐下,她徐步走在通往自家医馆的湖边土道上,身后传来逼近的脚步声,她是熟悉那足音的,那人大步流星般走来,一下子已拉近彼此距离。

  没等对方出声,她先已止步,车转回身。

  苗淬元原本冲得甚快,就怕没逮到人,岂料她突然转身。



  他胸中一窒,整个人猛地顿住,颇狼狈。

  “……你怎不留宿‘凤宝庄’?”话一出,苗淬元真想踩自个儿一脚。瞧他问什么了?硬找话聊也不是这样。

  朱润月知他一向长兄如父,对自家兄弟的病症十分关怀,遂道——

  “三爷的头伤牵连眼伤,我爹已对症下针灸药,爹说今晚须守着以防有变,有我爹在,我暂时是派不上用场三爷的双目其实无大碍的,主要是脑勺里积着血块,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治,不可能一蹴而就……我已补足医箱里的银针和药,明儿个会再过来帮我爹。”

  这不是他想听的话,家里三爷的病况,他已听朱大夫详细说过。

  他追出来,欲探得的仅仅是她的心绪和想法。

  朱润月不知他思绪起伏,敛下眉,有意无意避开他的目光——

  “大爷若无事,那……告辞了。”螓首一点,正欲踅足。

  “卢家的事——”苗淬元突如其来一喊。

  已转身背对他的朱润月随即顿住,听他又说:“卢家的事,我替你了结。”

  他不用征询语气,亦全无商量口吻,非常的乾纲、独断。

  一直想着,若再见他,自个儿将是怎样的心情……她今日到底彻底体会了。

  一别半年,光听闻他返回太湖边上的消息,内心游移不定的那道迷障立时冲破。不想嫁,不能浑浑噩噩成就一场婚事,于是动手扯掉自己的红盖头。

  才听闻他的事,内心已涌潮。

  再进“凤宝庄”见到他的人,心口泛热,眸眶亦烫,有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恼怒,觉得他离开了,连声招呼都没打,知交相往不能这样的,然后……就觉受委屈了,但又觉这委屈实在也莫名其妙。

  她不爱钻牛角尖,想着各归各位、顺其自然便好,他却突然想硬插一手?

  事情决定得那样斩钉截铁,不容反驳,好像她的事,他想管就管!

  隐忍许久的火气终于被点爆,她再次车转回身,秀致眉眸执拗得有些狠。

  “你凭什么替我了结?你是我的谁?凭什么?!”

  苗淬元一时间被问住。

  见姑娘头一甩又要走人,眸里仿佛落了光,他心头一急,哪管得了什么是什么,没脸没皮跟上就对了。

  “你回去!”她回阵瞪人,眸底真润开泪光,但看得出很努力忍着,忍得瞳仁闪闪颤动,唇角和下巴绷得可怜。

  苗淬元胸口疼得难受,大力揉着,很理直气壮地道——

  “你问我凭什么?我……我就凭你我是医家和病家的关系,你平日里照看我,卢家的事,我自然替你出头,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当真无言。

  朱润月抹掉泪,拾步又走,红裙翻花如浪,沙沙沙,一阵响。

  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苗大爷还有话说——

  “你叫我回去?回哪儿去?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我回去,留下买路财!你在我地盘上,你全家都在我地盘上,是要我回哪儿去?”

  若非今日出那么多事,她心绪几番冲击尚未落定,若非还在恼恨他不告而别且那么久不归,她真会被他气得笑出声。

  “那你别跟!”

  “我爱跟就跟!你……你哭什么哭?别哭了。”他懊恼低嚷。

  “我爱哭就哭……”她吸吸鼻子。哼!都是他招惹的,还敢说?!

  “你……朱润月!”姑娘走得更急、更大步,红裙不是沙沙响,而是猎猎作响。他无奈叹气,加快脚步追上,几次想跟她说话,但她完全不理人。

  结果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回“崇华医馆”。

  广院的中央庭院虽收拾过,花轿也抬走了,布置在周遭的喜缎和喜彩还没来得及除下,触目所及仍红彤彤透着喜气,只是此刻一见,恍惚有种凄迷。

  相较于白日等待新郎官迎亲时的喧嚣热闹,到处挤满人,声音此起彼落,眼下这份静寂令朱润月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朱润月,卢家的事,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

  身后的男人来到面前,他垂目看她,神态认真,像要看进她心魂里。

  许是走得那么急,累了,一肚子气也消了大半,没那么恨了,她摇摇头,再摇了摇,好一会儿才幽然道——

  “没有的……委屈什么的,真没有的,是我不想嫁……我不想嫁了……真要说,还得谢过卢大哥,他带着素姐奔了,先我一步担了干系……”若非,今儿个会是她闹着不上花轿,弃新郎官而逃。

  她微地一笑,神情略忧虑。“我仅是被众人可怜、顶多在背后被议论纷纷罢了,卢大哥和素姐就惨了,卢家必然派人追探,毕竟是卢家大公子,老太爷精心调教出来的卢家子弟,‘江南药王”倾尽所有人力也一定要找到卢大哥的……如此这般,是能带素姐逃哪儿去?”

  苗淬元听来听去,入耳入脑又入心的就那一句——

  “……你不想嫁?!”

  他蓦地朝她又近一步一双掌分别按住她上臂。

  “你说,是你不想嫁,这意思是……是你不想嫁,你自个儿不要嫁、不愿嫁,你悔婚了,对卢家悔婚,所以不嫁?”都快语无伦次。

  朱润月双臂被他握得微疼,清楚感觉到他的紧绷。

  结果她心也跟着绷起,小小口调息,不知自己脸蛋已陀红。

  “朱润月,你为何不愿嫁?”他语气一荡,仿佛极渴求那个答案。

  但他单刀直入地问,是要人家姑娘怎么答?

  “就是不想了、不愿了,你、你放开!”她轻扯他双袖,脸容一撇,又想避开他迫人的目光。

  苗淬元瞧上眼的,要他大爷争都不能争地甘心让出,完全没那可能。

  可对眼前姑娘他却退让了。

  原因在于姑娘喜爱她所选择的,也寻到安身立命的路,因此他没出手,没作乱,没毁去她与卢家的姻缘。

  但如今是她“自毁前程”。

  忍字头上一把刀,他一直很乖,唔……好啊,只除酒醉那晚有些发疯外,这些年真的安分守己得很,为成全她,整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痛,他磨刀霍霍对准她下手,她已怨不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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