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薛氏的脸色稍为好转,但没料到她又补了一句——
“只是自私了些。”
“自私?!我懂。”刘昌裔一副了然样子的点了点头,“我娘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是这话虽是常理却非正理,过了头定会有报应,我真是担心姨母最后会死无葬身之地又下地狱。”
“你胡说什么?”小薛氏再也忍不住的起身斥道。
刘昌裔吓得又缩到了聂隐娘的身后。
“姨母自己也说我的夫君难登大雅之堂,是个粗人,”聂隐娘冷冷的把方才小薛氏对刘昌裔的嘲弄还回去,“他不懂规矩,姨母怎么也跟他计较起来了?”
小薛氏气得发抖,“瞧他这副模样,去郡王府,丢的可是聂府的脸面。”
“我已成亲,不再是聂府的人。”聂隐娘一点也不留恋的说:“郡王设宴后,我便会与夫君离去。”
原以为艰难的一件事,说出口后只剩释然。
小薛氏没料到聂隐娘竟然有去意,一脸惊讶,“姑且不论你爹同意与否,郡王可是第一个不点头。”
田绪不放人确实是个麻烦,对于田绪而言,她还是个好用的棋子,而他赏给聂锋的姨娘现在失了孩子,想降罪聂家,田绪不怕挑不到错处,何况早在一开始田绪就抓住了她的弱点。所以她走不了,至少暂时走不了。
刘昌裔注意到聂隐娘神情的转变,他的手默默握住她的。
他掌心传来的温暖令她心安,她抬头见他嘴角那抹浅浅的笑,“看来我得留在聂府里。”
“无妨!我陪你。”
她专注的看他坚定的眼神,让他留在魏城,他能自在,她却得为他成日提心吊胆,他的到来,令她没有选择。纵使心系聂府安危,她也得跟他离开,至少先将他平安送回陈许。
看到她的表情,刘昌裔明白自己打动了她。他状似不经心的转眼一瞥小薛氏,更加肯定聂隐娘是个蠢妇,竟为了这样的“家人”倾尽一切,庆幸苍天有眼,让他出现,不再由着她被左右。
小薛氏看着两人含情脉脉,忍不住在心中一哼——不过就是个不起眼的磨镜郎,聂隐娘真不知怎么挑上这样的货色。
“量好了吗?”早在她丢开手后,绣娘就又过来帮刘昌裔量身了。
绣娘在一旁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你们也早些歇息。”小薛氏站起身,“离去之事,休要再提。聂府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两个废人。”说完就径自带着人离去。
聂隐娘眼底闪过愤怒。
刘昌裔握着她的手一紧,按住了她的脾气。
“你何苦为我而来?!”她的眼底流转着莫名的失落,“你本不必忍受这些。世上女人何其多,为何独独是我?”
为何独独是她?因为他被某个杀千刀的撞进了这个故事里找伙伴,而她就这样闯进了他的生活,让他不能不管。这是个理由,但里头也有自己的一丝真心在。
他谈真心?自己想来都觉得像笑话似的,但发现原来除了自己之外,他还能在乎一个人,感觉竟然不坏。
第七章 宴中趁乱杀田绪(1)
纵使替田绪杀人,聂隐娘也从不感到害怕,但郡王府今日看似喜庆的宴席却令她心头升起不安,扰得她心乱如麻。
聂锋走在最前头,刘昌裔紧跟着聂隐娘走在后头,才跨进朱红大门,他就因为紧张而踩了自己的衣角,跌了一大跤,惹来讪笑。
聂锋听到动静,转头看过去,觉得丢人的啐道:“还不快起来。”
刘昌裔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颜面扫地,紧紧拉着聂隐娘的衣角。
田绪一左一右的抱着女人,目光冷睨着他们走近,对他毕恭毕敬的行大礼。
“起来吧。”田绪懒懒的开口,“赐坐。”
刘昌裔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看了田绪的方向一眼,不由得脱口道:“娘子,你瞧,好美的姑娘,美得像仙女似的。”
聂隐娘抬头看了一眼,又冷冷的瞧他,纵使要装憨扮傻也得有个限度,这么当着她的面看别的女人露出像要流口水似的色胚样,实在令人不快。
刘昌裔仿佛没接收到她的不悦,继续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田绪身旁的两个女人。
田绪见他的样子,倒是被逗乐了,哈哈大笑,“食色性也。隐娘也别恼,美色当前,是男人都会失了分寸。”
聂隐娘抬起脚,不客气的踢了刘昌裔一下。
刘昌裔一个踉跄,被踢倒在地。
这下厅里笑的可不只田绪一人而已。
刘昌裔讪笑了下,狼狈的爬起来,收回了视线,跟着聂隐娘入坐,眼睛不敢再乱瞄。
“你可讨了个凶悍的娘子。”
刘昌裔摇着头,怯生生的说:“娘子不凶,娘子心好。她救了小的和娘亲,娘亲死了,娘子替小的葬了娘亲,还答应小的守坟三年尽孝。”
“守坟三年尽孝?!”田绪瞧着聂隐娘,“三年?!”
聂隐娘并不知这件事,但早就练就了凡事顺着刘昌裔的话做,于是淡淡的点头。
田绪露出荒谬的神情,“现下这个时局正是本王用人之际,你该不会真要去守坟三年?”
聂隐娘稳稳的看着田绪,知道这是个离开魏博的机会,“请郡王成全。”
田绪一哼,看向了聂锋。
聂锋并不知什么守坟的事,但看到田绪的眼神,他只能开口,“这事荒唐,莫要再提。”
“替小的娘亲守坟三年,怎么会是荒唐?”刘昌裔一副埋所当然的开口,“我娘说,为人子女不知孝顺,就连猪狗都不如。”
田绪恶狠狠的看着刘昌裔。这该不是在指责他吧?!
聂隐娘在一旁立刻出声,“夫君唐突,请郡王息怒。但是夫君言之有理。为人子女若不知尽孝,如何再谈忠心主上?隐娘不过是守坟三年,三年后,依然听任郡王差遣。”
田绪闻言,这才稍解了点怒气,“本王也并非阻你尽孝,你要去便去。只是你这次未替我除去刘昌裔,着实令本王不快。”
聂隐娘敛下眼,关于这点,她并不打算辩驳。
“刘、昌、裔!”田绪冷冷一哼,“有机会本王倒要会会此人,看此人有何能耐,不过,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聂隐娘看着田绪的目光闪过一丝疑惑。
一旁的刘昌裔看着端上的美食佳肴,也顾不得田绪还未开口,径自就撕了条烤羊腿大口吃着,吃得满口油,整手脏,一边发出啧啧声。
不过此刻没有人理会他,全都等着田绪开口。
“昨夜陈许探子来报,曲环已死。上官涚自命为留后,上官涚与刘昌裔向来有嫌隙,以上官涚那度量,只怕不会让刘昌裔活得太久。”
聂隐娘耳里听着田绪得意的笑,她费尽力气才能保持自己神情不变,连眼神也没飘移半分。
曲环死了?!刘昌裔……一切都怪她。若他不为了她入魏城,今日未必是这局面。
“不过本王有办法令他多留几天的命。”田绪高傲的说。
聂隐娘压下心乱,看着田绪。
“曲环才死,陈许肯定生乱。这些年来曲环能让陈许一带百姓安居乐业,并深得人心的原因是有刘昌裔的才德相助。这上官涚是什么东西,他有什么能耐能坐稳那位置?只要我出兵陈许,肯定打得上官涚手足无措,最终只能派出刘昌裔应战。如此一来,我不是替他多留了几天的命。”
果然,田绪对陈许有兴趣,聂隐娘敛下眼,曲环一死,田绪就捺不住野心。她拿着帕子擦了下刘昌裔满嘴的油渍,见他傻乎乎的一笑,她在心头一叹,她真猜不透他怎能如此淡然,置身事外,不露一丝破绽。